昌赣大桥的材料实验室里,空气像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,紧绷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。
材料学家周教授把检测报告重重拍在桌上,钢化玻璃桌面被震得嗡嗡作响,报告边缘的图表在震颤中仿佛要跳出来。
“柳工,你们搞服装的能不能讲点科学?”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“桥梁复合材料要的是抗疲劳强度,是能扛住十年风吹日晒的刚性,不是什么‘亲肤性’!这弹性模量已经降到临界值了,再降,桥体的使用寿命至少缩短十年,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?”
他面前的样品台上,并排摆着两块巴掌大的材料。左边那块是启轩团队研发的“钢纤维增强复合材料”,银灰色的表面泛着冷光,用指甲划上去只留下一道白痕,硬度惊人,却像块没打磨过的铁皮,边缘锋利得能映出人影。
右边那块是悦昕团队加了蚕丝纤维的改良版,颜色稍显柔和,指尖摸上去带着一种奇妙的温润感,不像左边那样硌手,却被周教授毫不留情地批为“绣花枕头”。
事情的起因,是启轩上周在怒江桥工地发现的问题——他们为隧道衬砌研发的复合材料,各项强度指标都达标了,但工人在搬运、安装时总抱怨边角太硬,短短一周,划破手套、蹭破皮的情况就发生了十几起。
而悦昕恰好在研究“工装耐磨内衬”,听说后抱着她的宋锦样品跑来找启轩,“试试加蚕丝纤维?我们织锦时,蚕丝总能让硬挺的金线变得服帖,说不定能让钢纤维‘软’一点。”
她提议在复合材料里混入经过特殊处理的蚕丝纤维,用纤维间的缠绕力缓冲硬度,既能保留钢纤维的核心强度,又能增加表层的柔韧性。
“周教授,您看这个。”悦昕没急着反驳,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台微型磨损试验机,金属夹具“咔哒”一声咬住两块材料,稳稳固定在台面上。
“我们模拟工人每天搬运时的摩擦频率——每小时300次接触,压力50牛,测试一百小时后再看数据。”她按下启动键,机器发出轻微的嗡鸣,磨头开始在材料表面规律滑动,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反复摩挲。
启轩站在一旁,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样品台,冰凉的玻璃透过指头传来寒意。他比谁都清楚周教授的顾虑——桥梁材料的每一项参数都像紧绷的钢缆,牵一发而动全身,容不得半点妥协。
但那天在工地,他亲眼看见老工人老李蹲在地上捡螺栓,手背不小心蹭过材料堆,瞬间被划开道血口子,鲜血染红了螺栓的螺纹,老李却只是骂了句“这破玩意儿”,用脏手套草草一捂就接着干活。
那一刻他忽然觉得,“人性化”不该是技术指标之外的附加项,能让使用者安心的材料,才是真正合格的材料。
“小柳,不是我古板。”周教授的语气缓和了些,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泛黄照片,那是钱塘江大桥的施工旧照,“当年钱塘江大桥的钢筋,误差只要超过0.5毫米,茅以升先生就亲自盯着砸了重炼。现在你们为了‘手感’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改配方,这不是胡闹吗?
“周教授,您看工地的工伤记录。”启轩调出平板里的数据报表,屏幕上的红色标记密密麻麻,“上个月因为材料划伤,已经有七个工人请假了。进度拖一天,损失的不仅是钱,还有工人对我们的信任——他们觉得连块材料都弄不好,这桥能结实吗?”
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样品台上的两块材料上,忽然有了个念头,“或许我们可以搞‘梯度材料’——表层用加了蚕丝的软质层,厚度控制在0.3毫米以内,刚好能护住边角;内层保持高强度钢纤维,硬度不变。就像……就像您冬天穿的毛衣,外面的防风层挡寒,里面的绒面贴身,各干各的活,互不耽误。”
周教授的眉头动了动,指节在桌面上轻轻点着,没说话,但紧绷的嘴角似乎松动了些。
这时,磨损试验机的警报声“嘀嘀”响起,一百小时的模拟测试结束了。众人立刻围过去,悦昕按下按钮,磨头缓缓升起,露出两块材料的表面。
纯钢纤维材料的表面磨出了明显的毛刺,像没剃干净的胡茬,边缘甚至出现了微小的裂纹,用手一碰就能感觉到扎手的粗糙。
而改良版材料,表面虽然也有磨损痕迹,却依旧平滑,蚕丝纤维像一层看不见的“缓冲垫”,把摩擦产生的应力分散了,边缘依旧保持着柔和的弧度。
“这……”周教授推了推眼镜,拿起改良版材料对着光反复查看,又用卡尺量了量磨损深度,“弹性模量确实降了3%,但抗磨损性能反而提高了15%,表面粗糙度也低了一半。”他的语气里带着惊讶,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材料。
悦昕忽然笑了,眼睛弯成了月牙,“苏州老奶奶织宋锦时,总说‘里子要挺括,面子要服帖’。做锦被面,里面得用硬挺的衬布撑着形状,外面得用柔软的真丝贴着皮肤,这样盖着才舒服。其实材料和布料一样,分层设计才能两全其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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