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忽然被眼前的景致绊住脚步——层层叠叠的墨绿间,山岚如纱帐般缓缓流淌,谷底零星散落的农舍升起袅袅炊烟,在晨风中扭出柔软的弧线,恍惚间竟像是谁家灶台上飘出的。
这地方景色真好。
我摘下帽子扇风,汗水顺着下颌滑进衣领。
鞋底碾过满地松针,发出窸窸窣窣的私语。
好看吧。
后藤惠介抹了把额头的汗,刀鞘上的铜饰在阳光下晃出刺目的光。
这里,那里,都是我们后藤家的。
他张开双臂划出巨大的弧度,仿佛要将整片山峦都揽进怀里。
祖上鼎盛时,光是丈量土地的账本就能堆满这间茶室。
我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脊轻笑:这个国家真是得天独厚,随便就能当大地主。要是在美国......
我故意拖长尾音,看几个年轻的后藤家子弟凑了过来。
你们家这些地早该把人压垮了。
最前头头发稀疏的青年停下脚步,登山靴在碎石路上打滑。
这么多地,怎么会讨饭?
他身后几个族人也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,水壶碰撞声戛然而止。
我解下水袋喝了口凉茶:在美国,买地就像背了座移动税山。每年交的地税比养十头耕牛还贵。
我比划着夸张的手势。
土地必须生金下银,要么建工厂,要么盖商场。要是光囤着当猎场......
我朝四周密林扬了扬下巴。
税务局的人能把门槛踏破,最后连裤腰带都得拿去抵债。
林间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露珠坠落的声音。
后藤惠介握紧的刀柄发出细微的吱呀声,几个后藤家人交头接耳时在风里簌簌抖动。
他们或许想象不出,那个传闻中无所不能的美利坚,竟容不下单纯的土地守望者。
可事实远比我描述的更残酷。
转过山坳时,我瞥见斜坡上荒废的木屋,腐烂的窗框里长出蕨类植物。
后藤家的猎场如今只剩几只山鸡扑棱,陷阱锈迹斑斑地躺在杂草中。
这片看似广袤的领地,实则像件华丽却千疮百孔的和服,光鲜外表下,是日渐干瘪的钱袋和难以维系的体面。
还是供花村好。
后藤惠介站住脚步,插腰俯瞰这座大山。
夕阳透过木格窗棂在他脸上投下交错的阴影,语气里裹着经年累月的倦怠。
在这里,我们只要平平淡淡的生活就好了,别的什么也不用担心。
我望着他刻意放松的肩背线条,忽然想起在村公所档案里看到的那张泛黄照片——仍在学校时的后藤惠介穿着毕业服站在学校的门口前,意气风发的模样与此刻判若两人。
我轻轻笑了笑,手指轻轻抠着旁边一株树的树皮:话是这么说没错,眼下的确是如此,但是以后怎么样就不好说了。
我的话引起了人们的好奇,我瞥见后藤惠介睫毛微微颤动。
主要还是要看国家的政策会不会有什么变化。你们不知道吧,我们这个国家的经济已经陷入迷途,很长时间没有发展了,可能哪天国家为了促进经济,进行新的政策改革,那就不好说了。
喂,你别乱说话啊!
角落里的后藤家青年猛地站起,木椅与地板摩擦出刺耳声响。
这个穿粗布短打的年轻人脖颈青筋暴起,腰间别着的砍柴刀随着动作轻轻晃动,显然将我的话当作了某种挑衅。
我摊开双手露出无辜笑容,从怀里摸出盒七星香烟,烟盒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度:只是随便说说而已,认什么真嘛。
火柴擦燃的瞬间,我注意到后藤惠介喉结微微滚动,这个细微的动作出卖了他看似平静下的紧张。
脚步声在旁边响起时,我已经踱到后藤惠介身边。
阳光的光线将我们的影子拉长,在草地上纠缠成诡异的形状。
余光里,他眼角神经突突跳动,这个男人此刻绷得像张满弦的弓。
后藤惠介盯着我皮鞋上沾着的泥土——那是今天一路登山得来的成果,混合着新鲜水泥的气息。
他突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现任驻警调查报告,泛黄的纸页上用红笔圈出的人物背景不详字样,此刻正与面前这个中国人漫不经心的笑容重叠。
该死。
他在心底咒骂,指尖深深掐进掌心。
那个总爱眯着眼,现在却已经彻底消失了的地方驻警,此刻化作无数根钢针,密密麻麻扎在后脑勺。
原本以为不过是处理掉一个爱管闲事的老废物,却没想到牵出更大的麻烦——阿川大悟臂弯狰狞的刀疤证明他绝非普通,而眼前这个操着流利日语的中国人,更是不简单。
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,远处传来零星犬吠。
后藤惠介望着对方逐渐靠近的,指甲在手掌心上刻出细长的凹痕。
供花村的宁静表象下,暗流正在悄然涌动。
这让后藤惠介操碎了心。
我踩着碎石路绕到后藤惠介身后,潮湿的青苔在鞋底发出细微的“咯吱”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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