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句 “汉兵已略地,四面楚歌声;君王意气尽,贱妾何聊生”,他们一起唱了多少年,唱得台下观众热泪盈眶,也唱进了彼此的生命里。
“他…… 他想见我?” 陈孝斌颤声问道。
林国栋用力点了点头,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:“是的,陈叔。我爸他…… 他一直念着您。”
“他说,这辈子,最懂他那‘霸王’的,除了您,没别人了。他想…… 他想再见您一面,想听您…… 再跟他搭一段…… 哪怕只是几句话……”
说到这里,林国栋哽咽着,几乎说不下去:“陈叔,求您了,您去看看我爸吧。”
“我知道您年纪也大了,腿脚不方便,我…… 我开车来的,就在外面,我送您过去,不会累着您的。”
看着林国栋恳切而无助的眼神,听着他带着哭腔的哀求,想着病床上那个可能已经时日无多、却还念着自己、念着《霸王别姬》的老伙计。
陈孝斌的心像是被揉碎了一般。他还能说什么呢?他必须去,一定要去!
他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平复着激荡的情绪,点了点头,声音虽然依旧沙哑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:“好,国栋,我跟你去。现在就去。”
“哎!好!谢谢陈叔!谢谢您!” 林国栋喜出望外,连忙站起身,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陈孝斌,“您慢点,陈叔,我扶您。”
陈孝斌慢慢站起身,腿脚确实有些僵硬,他活动了一下,看着满园的残春,又看了看林国栋焦急的脸,心中百感交集。
他知道,这一去,或许就是和老伙计的最后一面了。
他回到家中,交待了妻子英子一下。
英子也知道老班主的情说不乐观,嘱咐陈孝斌自己也小心点,注意身体。
“走吧。” 他轻轻说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林国栋的车就停在巷口,是一辆半旧的国产小轿车。
他小心翼翼地扶着陈孝斌上了车,细心地帮他系好安全带,又调整了座椅,让他能坐得舒服些。
车子缓缓驶出老巷,汇入了城市的车流。陈孝斌靠在椅背上,微微闭着眼。
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,高楼大厦,车水马龙,一片繁华景象。
可他的思绪,却仿佛还停留在那个荒草丛生的后花园,停留在几十年前,同喜班那简陋却充满了欢声笑语和丝竹管弦之声的后台。
那时候,他和林班主都还是少年。林正雄天生一副好嗓子,身材魁梧,扮上霸王,威风凛凛,气势逼人。
而他,眉目清秀,身段袅娜,嗓音清亮婉转,扮起虞姬来,一颦一笑,顾盼生辉,活脱脱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。
他们是同喜班的台柱子,《霸王别姬》是他们的压箱底大戏。每次演出,台下都是座无虚席,叫好声此起彼伏。
他记得林正雄唱 “力拔山兮气盖世,时不利兮骓不逝” 时,那苍凉悲壮、充满力量的唱腔,总能让台下瞬间安静下来,只剩下压抑的叹息。
而他自己,唱到 “君王意气尽,贱妾何聊生” 时,那哀婉凄绝、肝肠寸断的眼神,也总能引得台下一片唏嘘,甚至有人偷偷抹泪。
后台里,林正雄会帮他勒头,他会帮林正雄整理沉重的靠旗。戏服厚重,油彩刺鼻,可他们乐在其中。
卸妆时,林正雄会递给他一杯热茶,笑着说:“小陈,今天这虞姬,美得冒泡,把我这霸王的魂儿都勾走了!”
他则会红着脸,嗔怪道:“林哥,又取笑我!”
那些日子,虽然清苦,却充满了梦想和激情。戏,就是他们的命。
后来,戏曲的黄金时代过去了,同喜班也渐渐衰败,最终解散了。
师兄弟们各奔东西,有的转了行,有的早早地就走了。他开了推拿室,娶妻生子,过着平淡的生活。
林班主则不甘心,带着几个老伙计,还想把同喜班撑起来,苦苦支撑了几年,最终还是没能敌过时代的洪流,也退了休。
这些年,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,但每次见面,总要聊起当年唱戏的日子,聊起《霸王别姬》。
有时候,酒喝到兴头上,林正雄还会亮开嗓子,唱几句 “盖世英雄力拔山”,而他,也会下意识地接一句 “汉兵已略地”。
每一次,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舞台中央,聚光灯下,他们还是那对叱咤风云的霸王和虞姬。
车子开了大约半个多小时,停在了市中心医院的住院部楼下。林国栋熄了火,再次小心翼翼地扶着陈孝斌下车。
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,冰冷而刺鼻。走廊里人来人往,脚步匆匆,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焦虑或疲惫的神色。
林国栋熟门熟路地带着陈孝斌穿过走廊,来到一间单人病房门口。
病房门是虚掩着的,里面很安静。林国栋轻轻敲了敲门,低声说道:“爸,陈伯伯来了。”
里面没有回应,只有一种微弱的、持续的呼吸声,通过门缝传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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