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国栋轻轻推开了门。
陈孝斌的心跳骤然加速,他深吸了一口气,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,走了进去。
病房里光线有些昏暗,窗帘拉着大半,只留下一条缝隙,透进一点惨淡的光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老年人特有的气息。
病床上躺着一个老人,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,只露出一张消瘦的脸。
他闭着眼睛,眉头微微蹙着,呼吸很困难,胸口起伏得很厉害,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一声轻微的、痛苦的呻吟。
那就是林班主。
陈孝斌几乎不敢认了。眼前的林班主,和他记忆中那个高大魁梧、声如洪钟的 “霸王” 判若两人。
他瘦得脱了形,脸颊深陷,颧骨高耸,头发花白稀疏,毫无光泽。
曾经炯炯有神、充满威严的眼睛,此刻紧紧闭着,眼皮上布满了松弛的皱纹。
岁月和疾病,就这样无情地将一个曾经的英雄摧残成了这副模样。
陈孝斌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他一步步挪到病床边,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,嘴唇翕动着,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。
千言万语,堵在喉咙口,化作了滚烫的泪水,模糊了视线。
“爸,您醒醒,陈伯伯来看您了。” 林国栋俯下身,在林正雄耳边轻声呼唤着。
林班主似乎是听到了声音,眼皮颤动了几下,然后,费力地睁开了眼睛。
他的眼神很浑浊,带着久病的疲惫和迷茫,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。
他茫然地扫视着眼前的人,目光在陈孝斌脸上停留了许久,似乎在努力辨认着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病房里只有林正雄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。
突然,林班主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,那层迷雾仿佛散去了些许。
他的嘴唇动了动,发出了微弱的、几乎听不清的声音:“你…… 你是……”
陈孝斌再也忍不住,泪水夺眶而出,他俯下身,紧紧握住林班主那只枯瘦冰冷、布满针眼的手,哽咽着喊道:“师兄…… 是我…… 孝斌…… 我来了……”
“孝斌……” 林班主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,眼神里渐渐有了神采,一丝微弱的光芒从他眼底深处透了出来。
他的嘴唇颤抖着,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,那笑容里,有欣慰,有激动,也有深深的疲惫。
“你…… 你可算…… 来了……”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,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。
“我来了,班主,我来看你了。” 陈孝斌紧紧握着他的手,那只手冰冷而无力,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林班主手指的微微颤抖。
“好…… 好……” 林班主连说了两个 “好” 字,呼吸更加急促起来,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“爸,您慢点说,别急。” 林国栋连忙拿出纸巾,帮他擦了擦汗。
林班主似乎是累了,闭上眼睛喘息了片刻。然后,他再次睁开眼,目光紧紧锁住陈孝斌,眼神里充满了渴望,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“水……” 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。
林国栋连忙倒了一小杯温水,用棉签沾湿,小心地润了润他的嘴唇。
喝了点水,林班主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点。他看着陈孝斌,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,有怀念,有遗憾,有不舍,还有一种深深的眷恋。
他沉默了许久,久到陈孝斌以为他又睡着了。然后,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,轻轻地、断断续续地哼了起来,声音沙哑干涩,不成曲调,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:
“力…… 拔山兮…… 气盖世……”
是《霸王别姬》里,项羽垓下被围时,慷慨悲歌的起句。
陈孝斌浑身一震,泪水流得更凶了。他知道,这是林正雄的心声,是他对自己一生的感慨,也是他对《霸王别姬》最深的执念。
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,也跟着轻轻哼唱起来。
他的声音也不再清亮婉转,带着老年人的沙哑和颤抖,但那份情感,却依旧真挚而浓烈:
“时…… 不利兮…… 骓不逝……”
他唱的是虞姬的应和,也是他此刻对林正雄的回应。
听到陈孝斌的声音,林班主浑浊的眼睛里,竟然泛起了一丝光彩。
他的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。他似乎是受到了鼓舞,又接着往下哼,声音依旧微弱,却带着一种不屈的执拗:
“骓…… 不逝兮…… 可奈何……”
陈孝斌的心都碎了。他握着林班主冰冷的手,感受着他微微的颤抖,用尽全身的力气,继续应和着,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这残破的唱腔里:
“虞兮…… 虞兮…… 奈若何……”
两句简单的唱词,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,用嘶哑破碎的声音,在这冰冷的病房里,断断续续地唱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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