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大夫被禁止踏入瞻园,如同最后一丝烛火被掐灭,听雪堂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寂静。侍女们变得更加沉默,眼神里的敬畏之下,似乎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,或是更深的忌惮。她们伺候得依旧周到,却像是在对待一件精美而易碎的瓷器,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和言语。
沈月凝没有表现出任何激烈的情绪。她没有再“病”,也没有再“梦呓”,甚至没有再望向窗外。她只是变得更加安静,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玉雕,终日坐在内室临窗的软榻上,要么对着跳跃的烛火出神,要么就着昏暗的天光,一遍遍翻阅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杂书。
她不再主动呈交“梦录”。仿佛萧绝那日的警告,不仅斩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,也一并封印了她那“织梦”的能力。
她在用最极致的沉默,进行一场无声的抗议,或者说,一种更深的自我保护。
萧绝那边,竟也异常地沉寂下来。没有再派人送来新的卷宗,没有召见,甚至连例行的赏赐都停止了。听雪堂仿佛成了瞻园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,只有每日按时送来的三餐和炭火,证明着这里还住着一个活人。
这种沉寂,比之前的任何压力都更让人心慌。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,你不知道下一秒,雷霆会从哪个方向劈下。
沈月凝却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中,慢慢沉淀下来。最初的恐惧和绝望过后,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笼罩了她。她不再去猜测萧绝的意图,不再徒劳地思索出路。她将所有的精力,都用于内省,用于消化这数月来被迫吸收的庞杂信息,用于反复咀嚼与萧绝每一次交锋的细节。
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,在绝对的孤独中,疯狂地反刍、吸收、重构。那些关于北戎部落、关于朝堂规则、关于人心算计的知识,不再仅仅是纸上的文字或“梦境”的素材,开始真正与她读心术所捕捉到的那些鲜活的心声相互印证、融合。
她开始以一种全新的、抽离的视角,去审视萧绝这个人,去分析他的行为模式,去揣摩他深不见底的心绪。
他多疑,却敢于用她这来历不明、身负异能的“利器”。
他冷酷,却在某些时刻,会流露出一丝近乎本能的、对“秩序”和“掌控”之外事物的探究。
他权势滔天,却似乎……并非全然为了享乐或暴虐,更像是在践行某种她尚未理解的、冰冷的“道理”。
这些碎片化的认知,在她脑中渐渐拼凑出一个更加复杂、也更加……“人性化”的萧绝形象。这并未减弱她的恐惧,却让她对他的理解,深入了一层。恐惧源于未知,而当未知开始被解析,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,一种奇异的感觉便开始滋生——那不再是纯粹的、面对天威般的恐惧,而是一种面对强大、复杂、且危险的对手时,所产生的、混合着敬畏与极度警惕的……认知。
时间在无声中流淌,窗外的积雪化了又结,结了又化。年关将近,瞻园里开始隐约透出几分节日的筹备气息,但这份热闹,与听雪堂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这一日,沉寂终于被打破。
来的不是萧绝,而是他身边那位冷面亲卫统领。他带来了一叠新的卷宗,内容不再是北戎,而是……关于朝中几位重臣近日动向的密报,以及一些关于明年漕运改制的争议议题。
没有指令,没有解释。统领将卷宗放在桌上,便如同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沈月凝看着那叠卷宗,久久未动。
她知道,这不是原谅,也不是信任的重建。这是萧绝对她新一轮的“使用”和“测试”。他在告诉她:你的“假期”结束了。你的价值在于此,除非你彻底失去价值,否则,你永远别想真正脱离我的掌控。
他在用这种方式,磨掉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,将她牢牢钉死在“工具”的位置上。
沈月凝缓缓伸出手,指尖拂过冰凉的卷宗封面。
她没有立刻翻开。
她在感受,感受那纸张的纹理,感受那背后所代表的、无孔不入的掌控力,也感受着自己心底那片被冰雪覆盖之下,依旧未曾熄灭的、微弱的火种。
然后,她翻开了第一页。
目光沉静,专注。
她没有再“织梦”。她开始以一种极其客观、甚至可称得上是枯燥的方式,将她从这些卷宗字里行间“听”到的、那些官员们或焦虑、或算计、或野心的心声,条分缕析地记录下来。不再有模糊的意象,不再有主观的推测,只有最直白的心声转述。
她将自己,彻底变成了一面镜子,一面只反射最原始声音的镜子。
她知道,这种“纯粹”的呈现,或许比任何精心编织的“梦境”,都更能满足萧绝那追求绝对掌控和效率的胃口。因为这意味着,她放弃了“思考”,放弃了“引导”,完全回归到了他最放心的“工具”状态。
这是一种以退为进。
一种极致的顺从之下,隐藏着的、更为决绝的疏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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