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学演武场上,夯实的黄土地面被前夜的细雨浸润得坚实而平整,四周老榆树新发的嫩叶在午后暖阳下泛着油润的光泽。
场中竖着几排草靶,红心处已被箭矢蹂躏得露出枯草本色。
弓弦震颤的嗡鸣与羽箭破空的飒响交织,间或夹杂着中靶的闷声与学子们的喝彩或叹息。
王曜立于东侧箭道,凝神屏息,左手稳握一把榆木胎画鹊弓,右手三指扣弦,臂、腰、腿成一直线。
他深吸一口气,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三十步外的靶心,弓如满月,指尖倏松——
“嗖!”
羽箭离弦,划过一道近乎笔直的轨迹,笃的一声,正中靶心偏下约两指处,箭尾白羽犹自微颤。
“好!”
身旁传来杨定洪亮的喝彩。
他今日未着青裾麻衣,换回了那一身玄色窄袖劲装,更显肩宽背阔,英气逼人。
他大步走来,拍了拍王曜的肩膀,声若洪钟:
“子卿,这一箭力道沉稳,发矢果断,较之月前那飘忽无根的箭势,已是天壤之别!可见‘用意不用力’之诀,你已初窥门径。”
王曜缓缓垂下弓,额角沁出细密汗珠,闻言谦逊一笑:
“全赖子臣兄连日点拨,否则曜尚不知开弓呼吸需与步伐相合,更不明‘前推泰山,发如虎尾’之意。”
他目光扫过自己命中靶心的那支箭,虽未正中鹄的,但已能稳定上靶,且入木颇深,心中亦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。
另一旁,吕绍刚射出一箭,那箭歪歪斜斜地擦着靶边飞过,扎进后方土墙。
他懊恼地跺了跺脚,扯了扯因动作过大而有些凌乱的锦缎箭袖,回头正瞧见王曜箭中靶心,圆脸上顿时显出几分急切,嚷嚷道:
“子卿!你进境如此神速,眼看便要超过我了!不成不成,子臣,你快再来教教我,这‘靠弦’之位,我总觉别扭,发力不畅。”
说着,忙不迭地将自己那张装饰华美的柘木弓递到杨定面前。
杨定接过吕绍的弓,随手虚拉一下,便摇头道:
“吕二,你这弓弰打磨过甚,弦槽亦浅,华而不实,易泄力。且你自身架势虚浮,足下无根。”
他示意吕绍站好,亲自为他调整姿势,一手扶其肩,一手按其腰。
“沉肩坠肘,虚灵顶劲……非是这般僵直!用意念引导气力,由足跟起,循腰背,贯指尖,而非单凭臂力硬拽。”
吕绍依言调整,龇牙咧嘴,显然颇不自在,口中嘟囔:
“这般麻烦……早知如此,当初便该选那轻巧些的六钧弓……”
杨定闻言,虎目一瞪:
“弓矢乃杀伐之器,岂是儿戏?力道不足,纵有巧技,临阵亦如隔靴搔痒。子卿初时连一石弓都拉不满,如今勤练不辍,已能用一石半弓稳定施射,此非天赋,实乃毅力所致。你若有他三分专注,何至于此?”
吕绍被说得面皮微红,偷眼觑了觑王曜那沉稳的架势和靶上稳定的箭支,终于收起惫懒,凝神尝试体会杨定所授之法。
王曜则再次引弓,回味着杨定此前所授“审、彀、匀、轻、注”五字要诀,目光更加专注。
场中其他正在习射的学子,如邵安民、韩范等人,见他们三人互动,亦不时投来关注的目光,尤其对王曜这数月来的显着进步,私下里多有议论。
就在王曜凝神欲射第二箭时,忽闻场边榆荫下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呼唤,声音清亮,打破了演武场的专注氛围:
“子卿——!你娘子来寻你了!”
这一声如同石子入水,顿时激起涟漪。
场中学子们纷纷循声望去,继而爆发出阵阵压抑不住的窃笑。
杨定先是愕然,随即浓眉一挑,嘴角咧开一个促狭的弧度,环抱双臂,好整以暇地看向王曜。
吕绍更是瞬间忘了练箭的苦恼,挤眉弄眼,用手肘顶了顶王曜,低声道:
“哟!子卿快看!你未来娘子到了!”
王曜那原本凝于弓弦之上的心神骤然被打断,持弓的手微微一滞,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窘迫的红晕。
他无奈地放下弓,扭头向场边望去。
但见演武场入口处的石阶上,董璇儿正由碧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,袅袅婷婷立于一片春阳之中。
她身着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,外罩一件月白绣折枝梅的夹棉斗篷,乌黑的发髻上则只簪了一支素银点翠蝴蝶簪,并两朵新摘的淡紫色丁香。
淡扫蛾眉,薄施脂粉,虽不似往日明艳逼人,却别有一种温婉柔媚的风致。
她目光流转,正含笑望着场中的王曜,眼波温柔如水。
王曜一见是她,心中先是一惊,随即涌上浓浓的担忧。
他也顾不得同窗们的哄笑与调侃,连忙将弓矢塞给身旁的吕绍,快步穿过场地,几乎是跑着迎了上去。
“璇儿!”
他来到董璇儿面前,气息因疾走而略显急促,眉头微蹙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与一丝责备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来了?如今身子重,正当静养,太学路远,车马颠簸,万一有何闪失,如何是好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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