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日后,长安城安仁里内,一座新赁下的两进宅院张灯结彩,门户焕然。
这宅子虽不似高门甲第那般轩敞,却也青砖黛瓦,庭宇整洁,前后两进,左右厢房,恰好够安置王曜母亲陈氏、发小李虎、族兄王伍及其子王铁等人。
宅院与董府仅隔数百步,往来便宜,正是五日前王曜在母亲陈氏抵京后,与董迈一同相中定下的新婚之所。
是日清晨,天光未大亮,宅中已是人影幢幢,灯火通明。
正堂之上,红烛高烧,将四壁映照得暖意融融。
堂中设一巨大青庐,以青布幔为屋,乃胡俗交拜之所在,庐内铺设茵毯,陈设几案,预备新妇降车后与婿在此行交拜之礼。
庐外庭院中,已备下鞍马六匹、彩舆一乘,并粟米、麦豆等“撒帐”之物,皆覆以红绡,以待吉时。
王曜身着一套崭新的深青色绢制袍服,头戴介帻,腰束革带,虽竭力维持平素的沉静,然眉眼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微澜,以及偶尔负手踱步时略显急促的步子,仍泄露了心底的紧张与期盼。
他立于堂前阶上,望着庭中忙碌景象,目光最终落在那披红挂彩的青庐上,思绪一时飘远,直至母亲陈氏的温言在耳畔响起,方回过神来。
“曜儿。”
陈氏今日亦换上了一身较为体面的靛蓝色细麻褶裙,发髻梳得一丝不苟,簪着一支素银簪子,虽舟车劳顿初愈,面色尚带些许苍白,然眼神清亮,满是欣慰与郑重。
她手中捧着一卷用红绳系好的礼单,递与王曜。
“这是今日送往董府的‘莫雁’之礼并部分‘障车’赏物,你与诸位郎君再核验一番,莫要疏漏,失了礼数。”
王曜双手接过,展开礼单,只见其上以工楷细密书就:
玄纁束帛五匹,合“五两”之吉;羔羊一对,喻吉祥;酽清酒十斛,瓮口皆覆红绢;并干漆、阿胶、九子蒲、朱苇、双石、棉絮、长命缕、干漆诸物,皆取坚固、柔顺、长久之意。
此外,另备铜钱两贯、彩帛数段,专为途中“障车”乞索时赏赐之用。
礼单最后,赫然列着一对活雁,已用红绸系足,暂养于后院笼中,待发亲时由专人持之先行,以为“莫雁”之礼。
“娘亲费心了,筹备极为周全。”
王曜仔细看过,心中稍定,将礼单转递给身旁的杨定。
杨定今日亦是一身劲装结束,外罩一件绛色团花缺胯袍,更显英武。
他接过扫了一眼,哈哈一笑,声震屋瓦:
“子卿放心!有我等在,定教那董府门槛在被踏破之前,先被这些吉物堆满!保管叫那董府挑不出半分毛病,痛痛快快将新妇交出来!”
吕绍在一旁凑过头来看,他今日穿着尤为华丽,一袭宝蓝地缠枝牡丹纹锦袍,金玉满腰,闻言笑嘻嘻接口:
“正是此理!子卿是天王亲授的‘羽林郎’,未来前程不可限量,他董家能得此佳婿,偷着乐还来不及!这聘礼嘛,重在心意,规制到了便是。”
说着,又挤到王曜身边,压低声音,挤眉弄眼:
“我说子卿,昨夜可曾安睡?莫不是辗转反侧,想着今日便能‘三星在天,今夕何夕’了?”
王曜被他调侃得耳根微热,轻咳一声,尚未答言,旁边正在帮忙清点酒瓮的李虎直起身来,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,憨声道:
“吕郎君你就莫打趣曜哥儿了,俺瞧曜哥儿镇定得很!倒是俺,这心里扑通扑通的,比上次进山猎虎还紧张哩!”
他一身新做的褐色短打,显得精气神十足。
王铁正与父亲王伍一同调整着青庐内的茵褥位置,闻言回头,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兴奋:
“虎子叔,你紧张个啥?待会儿咱们护着曜叔去接新婶娘,你只管瞪大眼睛,若有那不开眼的敢来‘障车’刁难,你便吓唬吓唬他们!”
他比王曜小几岁,性子跳脱,对长安城中的婚俗充满了好奇。
王伍年近四旬,面容黧黑,手脚麻利,闻言瞪了儿子一眼,低声斥道:
“休得胡吣!今日是你曜叔的大喜之日,讲究的是和气吉祥?一切听你曜叔和诸位郎君安排便是。”
他转向王曜,语气朴拙而诚恳:
“曜哥儿,宅中一应粗重活计,有我和铁娃,还有虎子兄弟,你只管放心。”
这时,徐嵩与尹纬并肩从厢房走出。
徐嵩依旧是一袭半旧青衫,浆洗得干干净净,面容温煦,含笑看着眼前热闹景象。
尹纬则换了身天青色深衣,较平日多了几分郑重,虽依旧神色淡淡,然眉宇间那惯有的冷峭似乎被这满院的喜气冲淡了几分。
他目光扫过庭中诸物,最后落在王曜身上,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了牵。
“子卿。”徐嵩温言开口。
“方才我与景亮核对了发亲的时辰与路线。已请里中耆老算过,辰时三刻发亲最吉。路线便是由此地出发,出安仁里,沿永兴里北街绕行半圈,再自董府正门而入,取‘绕福归宁’之意。沿途已打点过里胥,应无刁民敢过度滋扰‘障车’,然备些钱帛赏赐,总是稳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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