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枫第十万次睁开眼睛时,火正烧到母亲的绣架。
那是江南紫檀木的架子,母亲嫁妆里最珍爱的一件。火焰舔上去时,绣了一半的竹叶先卷曲、焦黑,然后整幅《岁寒三友图》像活过来一样——松针在火里颤抖,梅花瓣一片片化作灰蝶。
“枫儿……”母亲的声音从火里传来,平静得诡异,“你看,绣线要这样劈成八股,光才透得进来……”
林枫没动。
他盘腿坐在燃烧的门槛上,手里捏着一枚铜钱——心魔幻象里唯一不会烧化的东西,父亲教他认的第一枚“开元通宝”。
“娘。”他开口,声音干得像灰烬,“你那幅图,右下角是不是藏了个‘林’字的水印?”
火里的母亲顿住了。
不是顿住,是整个燃烧的场景卡了一帧。火焰停滞,热浪凝固,连母亲衣角飘起的弧度都定格在半空。
林枫笑了,笑得比哭还难看:“果然。每次到这儿就会卡。因为这段记忆是我编的——我根本没见过娘绣这幅图。她眼睛不好,早就不绣了。”
幻象颤抖,开始崩解。
但就在这时——
咚!咚!咚!
三声闷响,像巨人用拳头砸棺材板。
整个燃烧的老宅剧烈震颤。所有火焰像被无形的手攥住,强行拧成一股——猩红色的、翻滚的、凝结成实体的……
一头牛。
业火疯牛。
它从正堂的火海里踏出来,牛蹄落处,青砖地面烧出一个个焦黑的蹄印。牛眼是两个旋转的血色漩涡,左边映着落鹰谷士兵的惨状,右边映着萧烈左眼里那片翻涌的血海。
“又来了?”林枫叹气,“萧烈你挖渠的动静能不能小点——”
话音未落。
疯牛低头,右前蹄在地上刨了三下。
刨出的不是土,是字。
火焰构成的字,浮在空中:
【交】
【易】
林枫瞳孔骤缩。
疯牛抬起蹄子,指向自己的左眼。漩涡旋转,画面浮现——
是母亲真正的死状。
不是火海。是寒夜,林家后院的枯井边。母亲靠在井沿,胸口插着一把匕首,匕首柄上刻着那只金色蝎子。她手指沾血,在地上画着什么……
画面到这里就模糊了。
疯牛抬头,看向林枫。不是“看”,是一种意念的直接灌注:
这段记忆,换你一滴心头血。血染业力,我可多撑三息,给你看全。
林枫的呼吸停了。
他知道那口井。查了十六年,一直以为母亲死在卧房。如果真相在井边……
“心头血怎么给?”他听见自己问。
疯牛踏前一步,牛角抵住他胸口——没刺入,但寒意穿透皮肤。
你自己取。
林枫低头,看着胸口那点寒芒。然后抬手,不是握刀,是用食指指甲——在心口位置,狠狠一划。
皮肤裂开,没有血流出来。
流出来的是金色的、带着微弱光晕的液体——心魔幻象里,这就是“心头血”。
第一滴落下,溅在牛角上。
疯牛整个身体猛地一颤,眼里的漩涡转速暴涨三倍。画面重新清晰——
母亲的手指在井沿青苔上,画了一个箭头。
指向井底。
然后她手垂落,死了。但死前最后一瞬,她嘴唇动了动,说了两个字。
没有声音,但林枫读懂了唇形:
“下面。”
画面炸开。
疯牛开始崩解,从牛角开始化作猩红的光点飞散。但在彻底消散前,它最后看了林枫一眼。
那眼神里没有疯狂,没有怨恨。
只有一丝……歉意?
像是说:对不起,我只能帮你到这里。
林枫站在原地,胸口伤口在愈合,但那里留下了一道淡金色的疤——像一条扭曲的小蛇,盘在心口。
他低头看手中铜钱,翻过来,背面是他小时候用刀尖刻的歪歪扭扭的“仇”字。
“下面……”他喃喃。
然后笑了,笑得肩膀颤抖:
“萧烈,你这条渠……挖得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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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豹第一百次跪进泥水里时,雨突然停了。
不是渐停,是像有人一刀切断了雨幕。前一秒还哗啦啦砸得人头昏,下一秒万籁俱寂。
“嗯?”他抬头。
天空是铁灰色的,但云层裂开一道缝,光漏下来——不是阳光,是猩红色的、像血稀释过的光。
光里走出那头牛。
不是“走”,是凝出来。雨水、泥浆、坟土,混合着乱葬岗的怨气,在空中扭曲、汇聚,最后定型。
还是疯牛,但雷豹这头的眼神不一样——没那么疯,多了点……悲悯?
“又来?”雷豹抹了把脸,“这次撞左边吧,右边肋骨昨天刚被你撞断,还没长好。”
疯牛没动。
它低头,用角轻轻挑起坟前那把豁口砍刀,递到雷豹面前。
刀身映出雷豹的脸——三十岁,胡子拉碴,眼角有疤。
也映出疯牛眼中的画面:
黑风寨覆灭那夜,后山小路。疤脸捂着腰侧的伤口,血从指缝往外涌,但他还在跑,手里攥着一块布——布上沾血,隐约看出是个“秀”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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