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安师太的最后一个佛号,是在骨裂声中中断的。
不是佛珠。
是她枯坐三日、以脊骨为桩钉入地脉借力的“金刚尾椎”,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。
老尼姑向前一栽。
呕出的不是血,是半口凝成舍利形状的修为结晶。
“嗒、嗒、嗒。”
三声轻响。
第三声落下的刹那——
密室长明灯的火焰,静止了。
不是熄灭。是凝固。火焰的形态、光晕、热辐射的波纹——全部定格。
时间在此处被剜去了一小块。
静安骇然抬头,七窍渗血。她的“镜观之眼”看见了——
萧烈的“存在”,正在被抽离。
不是魂魄出窍。是他的“存在权重”,他在现实法则中占据的“因果份额”,正被某种更暴力的规则调用、转移、倾注到另一个维度。
那个维度传来的“声音”,让静安禅心爬满裂纹。
不是声响。是底层规则被暴力改写的摩擦声——像两座看不见的山脉在虚无中碾磨,发出的、只有灵魂能感知的规则哀鸣。
“萧……居士……”静安每个字都带着血沫,“现在收手……佛骨还能……”
“迟了。”
萧烈睁开眼。
左眼瞳孔深处,映出的不再是烛火。
而是一片猩红的、正在被无形之铲掘开的——业力血海。
血海中有两团微光。一盏灯,一团魄。被猩红层层包裹,随时会被吞没。
“渠,”萧烈说,左眼里的血海随话音波动,“已经挖下第一铲了。”
话音落。
佛镜碎。
左眼血海中,第一缕被掘开的业力,发出灵魂能听见的规则尖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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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铲挖开的,不是业力。
是记忆。
灵魂深处,储存“触觉记忆”的最核心那块:母亲教他认的第一个字。
不是“人”,不是“天”。
是“家”。
五岁那年,北境边军大营的黄昏。母亲握着他的小手,在沙地上划——
横折。“屋檐。”
撇。“墙。”
横撇。“门。”
捺。母亲握着他的手轻轻一拖,完成最后一笔。她的手指关节很硬,掌心有茧,但握着他时,力道温柔得像只雏鸟。
“家里,”母亲说,在字周围画圈,“要有屋顶遮风,有墙挡雪,有门出入,还要有……”
她顿了顿,握着他的手,在“家”字右下角点了一点。
“还要有什么?”小萧烈问。
“还要有,”母亲笑了,眼角有细纹,“一点让你想回来的东西。”
就是这一点。
这一点触觉记忆——母亲指尖的力道、沙粒的粗糙、黄昏微凉的风、那一点“想回来的东西”的温暖期待——
此刻被“意志之铲”挖出,烧制成第一块铺路砖。
那点记忆离开灵魂的瞬间,静安看见:萧烈右手的食指与拇指,轻轻捻了一下。
像捻着什么不存在的东西。
然后,那两根手指的指尖皮肤,失去了所有纹理。
变得光滑如瓷。
他失去了对“细腻触感”的感知能力。
从此往后,纵使再握住母亲的手,也只剩“握住了”这个概念,再无指尖相触时那份独特的、温暖的、带着岁月痕迹的触觉实感。
静安老泪混血滑落。
她懂。这是兵家最极致的战术——以身为饵,以魂为砖,铺一条可能走不到头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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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回响”趴在施工现场边缘,看得如痴如醉。
“对对对!就这样!”它声音雀跃,却带着天真的残忍,“把‘你’变成‘路’!我们以前……怎么没想到?”
当意志之铲遇到一团死死缠绕心灯根系的怨念时,小回响沉默了。
那怨念的核心,是一个林精族幼童的执念具象——在“飞毯”交通网崩溃后,于无尽回廊中哭泣找妈妈,最后饿死在捷径尽头的、永远五岁的孩子。
“……这个。”小回响声音低了下去,“这个的‘核’……是个找不到妈妈的孩子。”
萧烈的铲顿了顿。
然后,他抽出了另一段记忆:七岁那年,父亲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那夜。他一个人跑到野地里,蹲在地上,用手指一遍遍划“家”字。划到指尖破皮,血混泥土,把字染成暗红。
那段记忆里没有温暖,只有冰冷的、麻木的“重复”。
他将这段“重复”烧制成温和的向导能量,轻轻裹住那团怨念。
“这边。”
简单的指引。没有承诺。
那团怨念茫然停顿三息——在它存在了亿万年的执念循环中,第一次有“外力”不是消灭它,也不是欺骗它,而是……给它一个新选择。
然后,它真的缓缓地、试探地,顺着新挖的渠槽流走了。
小回响沉默了很长时间。
“……你给了它一个‘结局’。”它轻轻说,声音带着无法理解的震动,“我们……从来没有‘结局’。只有重复的‘找不到’,‘到不了’,‘回不去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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