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,便传出晴雯染了重病,起不来床的消息。
请了大夫来看,也只说是“风寒入体,忧思过甚”,开了几剂疏散的药。
王夫人听闻,冷笑一声:“装病?我看她能装到几时!派人去看着,就是抬,也给我抬过去!”
眼看就要用强,晴雯心知躲不过。
绝望之下,趁着无人,跪在宝玉面前,抱着他的腿哀哀哭泣:“二爷!二爷你救救我!我知道你心善,你去跟太太说,留下我吧!
我以后一定改脾气,好好伺候你!我不要去那个地方!去了那里,我还不如死了干净!”
宝玉见她哭得梨花带雨,形容憔悴,心中如同刀绞一般,又怜又爱,又急又怕。
他本性懦弱,惧怕父亲,更惧怕母亲那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喙的威严。
他张了张嘴,想答应,可一想到要去直面母亲,陈述这等“儿女私情”,便觉得头皮发麻,话堵在喉咙里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最终,他只是跺脚叹气,眼圈红了,却终究没敢去。
晴雯见他如此,心中那点指望彻底灭了,一片冰凉。
她松开手,踉跄着站起身,眼神空洞,不再看宝玉一眼。
走投无路之下,她想起了平日里虽不多言,却心地厚道的麝月。
夜深人静,晴雯挣扎着来到麝月床前,噗通一声跪下。
麝月吓了一跳,忙要拉她起来:“你这是做什么!快起来,仔细地上凉!”
晴雯死死抓住她的手,眼泪无声地流淌,声音嘶哑:“好姐姐!如今这屋里,我能求的只有你了!我知道,这次总要有人去填这个坑。我性子不好,此去怕是活不成了!
姐姐你性子沉稳,为人宽厚,或许……或许还能有条生路。我求求你,替了我去吧!我晴雯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!”说着,便要以头碰地。
麝月被她这举动惊得心头发颤,看着她苍白绝望的脸,想起平日虽偶有口角,终究是同屋多年的姐妹情分,心中一阵酸楚难过。
她扶住晴雯,沉默良久,终是叹了口气,轻声道:“你快起来,别这样……我……我去跟太太说。”
次日,麝月求见了王夫人。
王夫人见她来了,以为是来为晴雯求情,脸色不豫:“可是晴雯那蹄子又闹什么幺蛾子?你告诉她,装病也无用,今日必得过去!”
麝月跪下,垂首道:“太太息怒。奴婢……奴婢是自愿请命,愿去曾相公屋里伺候。”
王夫人一愣,审视地看着她:“你?你自愿去?”
“是。”
麝月声音平静,却坚定,“晴雯妹妹病体沉重,恐过了病气给曾相公,反为不美。奴婢身子尚可,也……也愿意去伺候曾相公和香菱姐姐。”
王夫人皱起眉头,她本意是想打发走晴雯这个“狐狸精”,换麝月去,并非她所愿。
麝月性子稳妥,是她放在宝玉身边放心的人。
“你起来,”王夫人语气缓和了些,“你的忠心我知道。只是宝玉那边也离不得你。晴雯既然病了,就让她好生将养,待病好了再说。”
这便是仍不肯放过晴雯了。
麝月心中焦急,却不敢表露,只得叩头道:“太太!晴雯妹妹性子刚烈,若强行逼迫,只怕……只怕真要闹出人命来!到时府里脸上也不好看。奴婢恳请太太成全,让奴婢去吧!”
这时,在一旁的王熙凤开口劝道:“太太,麝月这话在理。那晴雯是个烈性子,逼急了,若真有个三长两短,传出去也不好听。
倒不如顺水推舟,让麝月去。麝月稳重懂事,去了那边,也能帮着规劝着曾相公,岂不两全其美?”
王夫人沉吟片刻,看看跪在地上的麝月,又想到晴雯那宁折不弯的样子,终究是怕闹出人命,损了贾府仁德的名声。
这才勉强点了点头:“罢了,既然你自愿,那就你去吧。收拾一下,今日就过去。到了那边,好生伺候,谨守本分,别丢了贾府的脸面。”
“是,谢太太恩典。”
麝月深深叩下头去,心中一块大石落地,却又有另一重茫然和忐忑涌了上来。
回到怡红院,麝月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。
不过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,一些积攒的月钱和体己,还有几样宝玉、袭人平日赏的小玩意儿。
宝玉听闻麝月要替晴雯去,心中百感交集,既松了口气,又觉对不住麝月,拉着她的手,眼圈红红地道:“好姐姐,你……你去了那边,自己保重……若是……若是不好,就想办法捎个信儿回来……”
袭人也在一旁默默垂泪,帮着打包袱,塞了一对银镯子给麝月:“这个你拿着,万一……万一有用得着的时候。”
晴雯躺在床上,背对着众人,肩膀微微耸动,没有回头,也没有说话。
麝月心中酸楚,强忍着泪意,一一拜别了宝玉、袭人,又对着晴雯的背影福了一福,低声道:“妹妹好生养病,我……我去了。”
说罢,提起那个小小的包袱,跟着来接人的婆子,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她生活了多年的怡红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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