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秦指捻金针,或提或插,或轻或重,运用着太素九针独特的补泻手法。他额角微微见汗,神情却专注无比。
约莫一刻钟后,曾秦缓缓起针。
用干净的棉巾轻轻按压针孔。
“姑娘感觉如何?”
黛玉缓缓睁开眼,眸中竟有了几分清亮的神采。
她试着深深吸了一口气,那许久未曾有过的、畅通无阻的感觉让她几乎落泪。
“好……好多了。”
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,是久病逢良医的激动,“胸口不闷了,喉咙也清爽许多。曾举人,你这针法,真乃神技。”
紫鹃在一旁看得真切,见姑娘脸色虽仍苍白,但那眉宇间的郁结之气却散了大半,精神也明显好了起来,不由得喜上眉梢,连声道:“真是多谢曾举人了!我们姑娘可是好久没这么松快过了!”
曾秦微微一笑,一边收拾针具,一边道:“此法虽能暂缓症状,但根源还在于调养。新方子我这就写下,姑娘务必按时服用,静心休养,切勿劳神。”
他走到书案前,紫鹃早已研好墨。
曾秦提笔蘸墨,落纸云烟,一手端正而不失风骨的小楷跃然纸上。
他写的药方,君臣佐使,配伍严谨,剂量斟酌得恰到好处。
写完药方,他又细心叮嘱了煎药的火候和服用时间。
黛玉命紫鹃收好方子,心中感念,便让紫鹃斟了杯热茶来。
“举人辛苦,喝杯茶歇歇吧。”
曾秦道谢接过,并未推辞。
两人便又闲聊起来。
这次不再涉及那些敏感的心事,只谈诗词歌赋,古今文章。
曾秦学问既博,见解亦不俗,引经据典,信手拈来,却又不出风头,每每引着黛玉抒发己见。
黛玉本性喜与才俊谈讲,见曾秦言谈风雅,态度谦和,心中那点因他之前“狂名”而存的芥蒂早已烟消云散。
只觉与他说话甚是投机,精神也越发健旺,苍白的脸颊甚至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。
她谈到兴起处,也不顾病体,命紫鹃取来前日写的一首咏菊诗与曾秦看。
曾秦接过,细细品读,只见那诗句清奇诡谲,孤标傲世,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与人同的寂寞与高洁。
他不由击节赞叹:“‘孤标傲世偕谁隐,一样花开为底迟?’姑娘此句,真将菊之魂魄与人之心性道尽,清冷幽怨,却又傲然独立,非深于情、敏于思者不能道。学生拜服。”
见他精准地把握住自己诗中的神髓,黛玉心中那份知音之感愈发强烈。
唇角微扬,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切的笑意:“举人过誉了,不过是病中无聊,信笔涂鸦罢了。”
两人又说了约莫两刻钟,曾秦见窗外天色渐暗,便起身告辞:“姑娘还需静养,学生不便多扰。今日行针后,夜间或可安眠。明日此时,学生再来为姑娘请脉施针。”
黛玉心中虽有些不舍这难得的谈兴,但也知身体要紧,便点头道:“有劳举人费心。紫鹃,替我送送曾举人。”
曾秦拱手一礼,态度依旧恭敬有加,并未因医术高超或相谈甚欢而有丝毫逾越,转身随着紫鹃出去了。
黛玉目送他挺拔清寂的背影消失在帘外,心中竟生出几分怅惘。
这人,医术通神,学问渊博,待人接物更是沉稳有礼,与宝玉口中那等“禄蠹”或“轻狂”之徒,真是判若云泥。
她正自出神,忽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,帘子“哗啦”一声被猛地掀开。
贾宝玉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,满脸涨红,气息不匀,显然是得了小丫鬟的报信,急匆匆赶来。
他一进门,也顾不得紫鹃还在场,径直冲到黛玉榻前,语气又急又冲,带着毫不掩饰的醋意和质问:
“妹妹!他……他曾秦又来做什么?可是又来胡言乱语,骚扰于你?你莫要理他!他如今虽有些名声,也不过是个……哼!
他先前纠缠宝姐姐,又招惹鸳鸯、袭人,连茜雪那等……他都收了!如今又来扰你,这等三心二意、沾花惹草之徒,能安什么好心!你定要远着他些!”
他连珠炮似的一番话,又急又乱,将外面那些关于曾秦的污糟流言和自己满心的嫉恨都倒了出来。
黛玉正沉浸在方才与曾秦融洽交谈、且病情缓解的舒缓心境中,被他这般不分青红皂白、劈头盖脸的一顿质问,心中那点难得的宁静瞬间被打破,一股无名火“腾”地升起。
她想起曾秦方才专注诊脉、施针时额角的细汗,开方时的严谨,谈诗论词时的尊重与博学……
再对比宝玉此刻的急躁、无礼和那些不堪的揣测,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冷。
她故意不看他,侧过脸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,语气凉薄如秋霜:
“二爷这话倒让我糊涂了。曾举人奉老太太命来诊脉,行医者本分,谈诗者雅兴,何来‘胡言乱语’之说?莫非这府里只许二爷与丫鬟们嬉笑打闹,旁人与我说句话便是罪过了?”
这一句轻飘飘的话,却似淬了毒的银针,直刺宝玉痛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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