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先感到压力的是三春姊妹。
这日午后,探春、惜春在缀锦楼里下棋,迎春坐在窗边做针线。
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,照在她们身上——探春穿了身半新的藕荷色锦袄,惜春是件淡青色棉袍,迎春身上那件杏子红绫袄,袖口已经有些磨毛了。
忽然,外头传来一阵说笑声。
是史湘云来了,身后还跟着薛宝琴。
两人今日都穿了新衣——湘云是大红刻丝锦袄,领口镶着一圈雪白的风毛;
宝琴是鹅黄色绣折枝玉兰的杭绸褙子,料子一看就是上品。
“你们猜我今儿看见什么了?”
湘云一进来就嚷嚷,眼睛亮晶晶的,“晴雯姨娘那身新衣裳!我的天,那料子金闪闪的,比年下宫里赏的还好看!”
探春放下棋子,笑道:“你也眼热了?”
“可不是么!”
湘云在绣墩上坐下,端起茶就喝,“我听莺儿说,那料子叫‘天华锦’,是江宁贡品,一匹要上百两呢!
曾举人眼睛都不眨就给了晴雯做衣裳——还有香菱夫人那支凤钗,宝琴你见过么?”
宝琴点点头,眼中也流露出羡慕:“前日在听雨轩见着了。赤金点翠,凤眼镶的是红宝石,怕是值三百两。曾举人对屋里人,真是大方。”
惜春年纪小,还不大懂这些,只歪着头问:“三百两很多么?”
“够咱们府里上下一个月的嚼用了。”
探春淡淡接口,手中棋子落得有些重。
迎春停下针线,轻声说:“曾举人……待人是真的好。我那幅画像,他装裱用的紫檀木框,听说也要十几两。”
屋子里一时沉默。
阳光静静流淌,能看见空气里浮动的微尘。
探春忽然觉得身上这件藕荷色锦袄有些刺眼——料子是去年的库藏,颜色已经不算鲜亮,绣工也普通。
她想起前几日在园子里遇见晴雯,那身云锦衣裳在日光下流光溢彩的模样……
“其实,”她缓缓开口,像是自言自语,“咱们也不是穿不起好料子。只是府里规矩,未出阁的姑娘,份例就那些。”
湘云快人快语:“规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!我昨儿还跟二婶说呢,如今听雨轩都这样了,咱们还守着旧例,倒显得寒酸。”
宝琴却想得深些:“只怕不是银子的事。曾举人的钱是自己挣的,想怎么花就怎么花。府里的银子……”
她没说完,但众人都懂。
府里的银子,是公中的。
每房每院都有定例,超了就要自己贴补。
太太奶奶们尚且要算计着过,何况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?
正说着,外头小丫鬟通报:“林姑娘来了。”
帘子掀起,黛玉扶着紫鹃进来。
她今日穿了身淡青色绣玉兰的锦袄,料子不错,但样式已不算新。
看见屋里众人,微微一笑:“都在呢。”
湘云眼尖,指着她发间问:“林姐姐这簪子是新打的?样子倒是别致。”
黛玉抬手摸了摸,是一支羊脂白玉雕的梅花簪,样式简洁,却透着雅致:“前儿宝玉送的,说是铺子里新来的样式。”
探春看了一眼,心中暗叹——那玉成色虽好,却不大,雕工也寻常,怕是值不了二十两。
比起香菱那支凤钗,真是云泥之别。
众人又说了会儿话,终究是心里有事,气氛总有些微妙的凝滞。
临走时,宝琴忽然轻声对探春说:“三姐姐,我那儿有匹新得的杭绸,颜色鲜亮,给你裁身春衫可好?”
探春一怔,随即明白过来——宝琴这是看出她的窘迫,又不好直说,才这般委婉。
“不用了。”她淡淡一笑,脊背挺得笔直,“我衣裳够穿。”
可转身离开时,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。
---
真正压力山大的,是王熙凤。
这日她在自己房里对账,越对脸色越难看。
平儿端茶进来,见她眉心紧锁,轻声道:“奶奶歇会儿吧,账目明日再看不迟。”
“明日?”
王熙凤冷笑,“明日这些银子就能自己生出来?”
她将账本往前一推,揉着太阳穴:“你看看这个月各房的用度——老太太房里添了两匹新料子,说要给鸳鸯她们做春衫;
太太那边要了燕窝、茯苓,说是入春了要补补;
连珠大嫂子都来要钱,说兰哥儿读书辛苦,要添些滋补的吃食。”
她越说越气:“这还罢了,最可气的是底下那些小的!前儿宝玉屋里的秋纹,居然敢来跟我说,要换窗纱,说旧的不透光!
我呸!她当自己是谁?晴雯么?”
平儿默默听着,等她发完火,才轻声道:“其实……也怪不得她们。听雨轩如今那样,谁看了不眼热?”
“眼热?”
王熙凤丹凤眼里闪过一丝厉色,“眼热就自己挣钱去!指着公中这点银子,还想跟人家比?”
她站起身,在屋里踱步,猩红裙摆扫过青砖地面,发出沙沙声响。
“你是没看见,昨儿在老太太那儿,香菱那身打扮——杭绸褙子,金钗玉坠,通身气派,倒比正经奶奶还体面!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