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景琰将边关急信放在案上,指尖在信纸边缘停了片刻。他没有抬头,只道:“黑纛已归,林沧海传回消息,敌军主力退至漠北,雁门一线暂无战事。”
沈令仪站在下首,听见这句话,才缓缓松了一口气。她昨夜未眠,押解嫌犯入天牢后便直接回了偏院,换了身素色宫装便赶来乾元殿。眼下眼皮发沉,但她仍站得笔直。
“林将军可有伤亡?”她问。
“无。”萧景琰终于抬眼,“他带人夜袭敌营粮道,烧了三座草料仓。黑纛部众本就与谢家旧怨极深,见我军主动出击,顺势倒戈。如今两部合编,号‘镇北营’,由他统领。”
沈令仪点头。她知道林沧海不会辜负这个机会。三年前沈家军覆灭时,他带着残部逃出京城,一路隐忍到今日,为的就是这一刻。
萧景琰将一纸调令推至她面前。“朕拟授他游击将军衔,即日起驻守雁门关外三十里,整训新军,防备再犯。你可有异议?”
“没有。”她说,“但请陛下准他保留旧部编制,不换旗帜。”
萧景琰看了她一眼。“你是怕朝廷另派监军?”
“我是怕人心未定。”她声音不高,“他们肯回来,是因为还记得沈家军的旗。若连这点念想都断了,谁还肯替大周守边?”
萧景琰沉默片刻,提笔在调令末尾添了一行小字:镇北营沿用旧制,兵符直通御前。
他放下笔。“新政明日推行。赋税重划、吏治清查,六部已拟好章程。今日召你来,是要你协理奏折批阅,尤其留意各州府对新政的回应。”
沈令仪应下。
两人移步紫宸殿偏阁。此处原是皇后处理内务之所,如今空置多年,只摆了几张长桌和书架。宫人送来了今早各地递上的奏章,厚厚一叠,按品级分列。
她翻开第一本,是江南苏州府的回文。上面写着:“新政所涉田亩重丈,恐扰春耕,恳请延至秋收后再行。”语气恭敬,措辞谨慎,但意思清楚——不想动。
第二本来自山东兖州,称“民间多有疑虑,乡绅联名上书,惧生动荡”,请求暂缓执行。
第三本更干脆,只说“旧例难违,百姓不安”,直接拒绝配合。
沈令仪一本本看下去,手指在纸页上轻轻划过。十本中有七本提及“民情复杂”“需从长计议”,几乎如出一辙。
她将这些奏章单独抽出,摆在一边。
萧景琰站在窗前翻阅另一批文书,忽然道:“你觉得他们在怕什么?”
“不是怕。”她答,“是有人不想改。”
“理由呢?”
“改了,他们的利益就没了。”她拿起一本奏章,“这些人背后站着士族大户,田产隐匿、赋税转嫁,全靠旧账糊弄。如今朝廷要重丈土地、按实征税,他们自然不愿。”
萧景琰走到桌前,扫了一眼那几本被挑出来的奏章。“可他们说得冠冕堂皇。怕扰民,怕生乱,怕伤和气。一个个都像为民请命的清官。”
“所以更要查。”她说,“表面顺从,背地拖延。这种事,越安静越危险。”
萧景琰盯着她看了片刻。“你打算怎么做?”
“等。”她合上手中奏章,“等月圆之夜。”
她没再多解释。他知道她有些事不能说,也不必问。
午后,她回到偏院,取出一本薄册摊开。这是她私下记录的月魂日记,只记日期与地点,不写内容。每次使用能力后,她都会写下那一刻的身体感受——头胀、耳鸣、指尖发麻,以此判断是否还能承受下一次回溯。
下一次月圆还有五日。
她闭眼回想这几日见过的官员名字:苏州知府周文远、兖州巡抚李崇义、河东转运使赵元朗……这些人在过去几个月的朝会上都曾发言支持新政,如今却纷纷反悔。
她记得三月那次议事,周文远还说“旧弊不除,国无宁日”。当时他站在左侧第三位,说话时右手总爱轻拍袖口,像是在打节拍。
现在想来,那个动作并不寻常。
她提笔将几人名字写下,又在下方标注各自奏章中的措辞特点。反复对比后发现,七份奏章中有四份用了相同的句式结构,连转折词都一致。
这不是巧合。
傍晚时分,宫人送来一封信。是林沧海从边关寄回的亲笔信,只有短短两句:“烽火已熄,鹰犬犹巡。待令而动。”
她将信纸握在手里,坐了很久。
夜深,她重新回到紫宸殿偏阁。那些奏章还摆在桌上,她再次逐本翻阅,在苏州府那份文书背面发现一行极淡的压痕。她取来炭粉轻轻涂抹,显出几个字:“勿急,候京中消息。”
字迹细小,排列紧密,显然是被人用硬物在纸上压下的暗语。
她盯着这行字,心跳加快。
这不是地方官自己写的。能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的,只能是常出入宫禁的人。
她起身吹灭烛火,站在黑暗中望向宫墙深处。今晚无月,风从檐角掠过,吹得廊下铜铃轻响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