机械城的轮廓,在第十一个晨曦中,终于不再是地平线上一抹模糊的铅灰。
它像一头蛰伏的、由冰冷几何线条构成的钢铁巨兽,静静地匍匐在大地之上。高耸的、没有任何窗口的金属塔楼如同折断的巨人肋骨,直刺进铅云低垂的天空;纵横交错的管廊和高架轨道编织成一张无比复杂又绝对规整的巨网,将目力所及的大片区域笼罩其中;空气中,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,也似乎能嗅到一丝铁锈、臭氧和某种高频能量运转留下的、微弱的焦糊味。
那是一种与偕明丘此前经历过的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的“气息”。不同于黑塔掠夺区那种暴烈血腥的压迫感,不同于菌毯森林死寂粘稠的同化欲,更不同于守林人山谷的温润生机或丘陵地带的狂野律动。
这是一种绝对的、沉默的、非自然的秩序感。
仿佛连风,在靠近那片区域时,都会被无形的力量捋直、调频,然后纳入某个宏大冰冷系统的计算之中。
偕明丘悬停在最后一道天然丘陵的背风面,将自身的存在感压至最低。灵枢的光学迷彩与周遭枯黄草色融为一体,坤舆的脉动近乎停滞,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浮空与内部循环。所有非必要的能量辐射都被掐断,连居住区的灯火都调至仅能维持基本视觉的昏暗。
六十六双“眼睛”,透过舷窗、监视屏、或是灵枢共享的感知,凝视着那片钢铁丛林。
沉默在方舟内部弥漫。但这沉默并非恐惧的凝固,而是一种高度专注的、带着各自重量与温度的等待。
文姐和几位同样在灾难中与家人失散的母亲,紧紧靠在一起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。她们的视线似乎想穿透那冰冷的金属外墙,看向更深处——那里,会有登记着避难所人员信息的终端吗?会有某条通讯线路,能连接上失散骨肉的声音吗?希望像微弱的火苗,在巨大的、未知的钢铁造物前瑟瑟摇曳,却固执地不肯熄灭。
陆澈站在侦察岗位,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。他曾是黑塔的幽灵,擅长在混乱与暴力中潜行、观察、一击即退。但眼前这片区域散发出的气息,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、陌生的寒意。黑塔的混乱至少是“活”的,有情绪,有漏洞。而这里……一切似乎都被提前计算好了,连“漏洞”本身,会不会也是系统允许存在的“变量”?他摸了摸腰间刚刚配发的试验型“蜂鸣器”——一种基于“活络甲片”原理开发的非致命声波干扰装置。这小小的装备,能在那种绝对秩序中,激起一丝意料之外的涟漪吗?
老吴、赵磊和晨光待在根系工坊,他们的“战场”在这里。工作台上摊开着最后一批“活络甲片”的强化方案,以及几件刚刚完成基础耦合测试的“单人覆身铠甲”原型内衬。他们抚摸着那些温润的、带着生命律动感的材料,仿佛在触摸自己亲手为这个“家”锻造出的鳞甲。这鳞甲,能抵挡那钢铁巨兽可能喷吐出的、腐蚀性的秩序之火吗?
吴小玲和后勤组的成员们默默检查着每一个应急物资储备点,清点着水、食物、药品。她们的担忧更具体:如果发生冲突,如果被迫长时间隐匿或机动,如果……她们的准备够吗?她们的手指拂过饱满的块茎和清澈的水囊,像是在确认这个家园生命线的韧性。
许薇将自己整理的所有关于机械城、赛克、以及“秩序”密钥的碎片信息,在脑中反复排列组合。赛克的邀请是善意的玩笑,还是精心伪装的陷阱?“齿轮与玫瑰”这个名号背后,藏着怎样的隐喻?她的目光扫过主控室屏幕上那些冰冷的城市轮廓线,试图从绝对的规整中,找出属于“马赛克”的那一丝不协调的“噪点”。
而林汐和陈默,并肩站在主控台前。
林汐能感受到方舟内涌动的所有情绪——那微弱的希望,沉着的警惕,坚定的守护,以及深藏的不安。它们像不同颜色的丝线,在她第七类密钥的感知中流淌。她没有去安抚或强化任何一方,只是让自己成为这些情绪的容器与共鸣腔,让它们彼此知晓,共同存在。她的目光,则落在那片越来越清晰的钢铁轮廓上。她能隐约“听”到,那片区域下方,大地能量以一种被强制梳理、规范导流的模式运行着,失去了自然的呼吸与脉动。一种淡淡的悲哀与警惕混杂在她心中。
陈默的视线则牢牢锁定在传感器反馈的数据流上。能量读数、电磁背景、空气成分分析、微震动监测……所有信息在她脑中构建出一个不断完善的、关于前方区域的“威胁-环境模型”。她在计算最佳的切入路径,评估“织命”系统可能面临的压力类型,推演与赛克接触的各种情境及应对预案。理性是她的铠甲,但当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林汐沉静的侧脸,以及那几缕格外刺眼的银发时,那理性的铠甲下,属于“陈默”而非“架构师”的部分,会微微收紧。
她知道,林汐在担心。担心这趟冒险是否值得,担心是否会将大家带入险境,担心自己是否又不得不走到需要燃烧生命的前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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