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像打翻的浓墨,浸透了县城的每一条街道。
“过足瘾”洗脚城的霓虹灯牌顽强地闪烁着,粉紫色的光晕染着门口三五成群、叼着烟嬉笑的年轻男女,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的香水和荷尔蒙的味道。
吴良友把车停在两条街外的付费停车场,步行过来。
他刻意绕了个弯,从后巷接近,目光扫过巷口停着的一辆无牌面包车——车窗漆黑,安静得有些反常。
推开洗脚城那扇贴着“会员享专属套餐”海报的玻璃门,喧嚣和热浪扑面而来。
前台小妹正抱着手机刷短视频,外放的笑声尖锐刺耳。
“308,冉先生订的。”吴良友压低声音。
小妹头也不抬,伸手指向里面:“走廊尽头右转。”
走廊更暗,地毯吸走了脚步声,墙纸上俗艳的花朵图案在昏暗灯光下扭曲变形。
308包间门虚掩着,里面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,抗日神剧里的枪炮声震耳欲聋。
吴良友推开门。
然后,他的呼吸和心跳,在那一刻仿佛同时停止了。
按摩椅上,那个微胖的、穿着皱巴巴POLO衫的中年男人闻声转过头,脸上堆起熟悉到令人心悸的笑容——稀疏的头发,眯缝眼,左脸颊上那颗褐色的痣。
冉德衡。
那个半年前死于车祸、骨灰都已下葬的国土局副局长,此刻活生生地坐在那里,手里还夹着燃了一半的香烟。
“吴局!您可算来了!”冉德衡从椅子上弹起来,动作间带翻了一个空的啤酒易拉罐,哐当滚落在地。
他赶紧弯腰捡起,脸上笑容更加殷切,“路上堵吧?我就说这个点主干道肯定够呛!”
吴良友僵在门口,手指下意识地抠进了门板的木质纹路里。
冰冷的现实感和荒谬的冲击感在脑中激烈碰撞。
他甚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对方脚下的影子——在旋转彩灯的照射下,影子拉得很长,微微晃动。
有影子,不是鬼。
“老冉……”吴良友的声音干涩得自己都陌生,“你这玩笑……开得有点过头了。”
“玩笑?”冉德衡愣了一下,随即恍然大悟,拍着大腿笑起来,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堆,“哎呀!吴局,您是说那场车祸啊!误会!天大的误会!”
他凑近几步,身上传来烟味和汗味的混合气息,压低声音:“死的那个,不是我。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双胞胎弟弟,冉德明!他早年犯了事进去,出来后就一直用我的身份混日子。半年前他偷开我的车出去,结果……唉,人撞得面目全非,证件又都是我的,警察就误认了。”
吴良友盯着他,目光像钉子一样试图凿进对方的瞳孔深处。
双胞胎弟弟?冉德衡的档案他看过,亲属关系栏里,明明写着“独子”!
“那葬礼……”吴良友缓缓走进包间,关上门,将电视机的喧嚣隔绝在外,但隔壁包间鬼哭狼嚎的歌声仍隐隐传来。
“将错就错。”冉德衡叹了口气,表情变得沉重而神秘,“吴局,有些事,我现在没法跟您细说。但我这半年的‘消失’,是……是上面有特殊安排。现在任务告一段落,我自然就‘回来’了。对外嘛,就是警察搞错了身份,我弟弟顶了我的名儿走了。”
上面?特殊任务?死人身份?
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,指向的含义让吴良友后背发凉。
能安排一个副局长“假死”半年去执行任务的“上面”,其能量和涉及的层面,绝非寻常。
“吴局,您放心。”冉德衡又换上那副略带讨好和恭顺的笑容,“我冉德衡还是您手下的兵,以前怎么干,以后还怎么干。局里这半年的事儿,我也听说了些,余文国、王德发……真是多事之秋。我回来,正好帮您分分忧。”
这话听着是表忠心,但吴良友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——我知道你的事,我们是一条绳上的。这是试探,也是捆绑。
他忽然明白了。冉德衡的“复活”,不是意外,是某一方力量精准投放到他身边的棋子。是马锋为了加强控制?还是黑石或者张明远为了加强监视?或者……是第三方?
“回来就好。”吴良友在另一张按摩椅上坐下,尽量让语气自然,“局里确实一堆烂摊子。特别是王家庄那边,补偿款和宅基地的事,闹得沸沸扬扬。”
“王德发那老梆子!”冉德衡啐了一口,“就是看准了项目要紧,坐地起价!吴局,这种刁民就不能太客气,该强硬就得强硬,不然个个都以为政府好欺负。”
这话听着像是附和,但吴良友却捕捉到一丝刻意的煽动。
冉德衡在鼓动他对村民采取更强硬措施?为什么?
就在这时,门被轻轻敲响。
“进。”
一个穿着粉色中式短褂、黑色长裤的女孩端着木盆和药包低头走进来。
她身材纤细,脚步很轻,走到吴良友脚边,蹲下身,准备服务。
吴良友本来没在意,但当女孩抬起头,将药包放入盆中,抬手将一缕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时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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