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将火器改良的迫切需求,作为推动设立这个新机构的突破口和首要任务,极具说服力。
首辅捻须沉吟。他年事已高,对具体事务不甚了了,但知道徐光启办事稳妥,且近来皇帝似乎对“匠作增利”之事印象不恶。而火器改良关乎边防,更是无可推诿的要务。
秉笔太监则快速权衡着。设一个“考工所”,听起来权力不大,花费不多,主要是干活,还能应对边防急需,似乎没什么坏处。若真能在火器上弄出点新名堂,自己在皇帝面前也算有份功劳。至于徐光启更深层的用意……眼下似乎也看不出太大威胁。
“徐阁老所虑周详,”秉笔太监缓缓开口,“火器之事,确属急务。设此‘考工所’,专司其责,或可收事半功倍之效。只是……名目、员额、钱粮,还需仔细斟酌,拟定详细条陈,方可呈报皇爷御览。”
这便是默许了。只要条陈写得稳妥,不触及敏感的利益重新分配,通过的可能性极大。
徐光启心中一定,躬身道:“下官明白。定当悉心拟定条陈,务求稳妥可行。”
消息如同长了翅膀,很快传入不同势力的耳中。
江南,刚刚结束太湖之行、正在整理水车笔记的宋应星,从李之藻处得知“考工所”的初步构想,尤其是其中“采风”、“试制”的职能,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。他知道,自己那些被视为“杂录”的笔记,或许真有了用武之地,甚至可能有机会,在一个更大的平台上,去验证、去完善那些改进农具水利的设想。
西郊别院,几位老者再次聚首,面色阴晴不定。
“格物考工所?哼,换汤不换药!徐光启这是要借火器之名,行推广匠作之实!”微胖老者冷笑。
“火器事关边防,此时反对,恐遭物议。”清瘦老者忧虑道。
上首的老者闭目良久,缓缓道:“堵不如疏。火器之事,他既拿了登莱的咨文作由头,硬拦是不智。但‘考工所’之权责、员额、钱粮,尤其是那‘采风天下’、‘审慎推行’之权,必须加以限制!绝不可让其成为第二个‘协理司’,更不能让其触碰到……根本。”他眼中寒光一闪,“江南的‘柴薪’,不能再让他轻易添下去了。”
而在烟雨江南的宅院里,赵宸也得知了“考工所”的提议。他放下手中的棋谱,望向北方,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。
“考工所……倒是踏实的名头。徐华亭,越来越懂得如何在夹缝中生根了。”他低声自语,“只是,这棵幼苗,日后是要长成供人乘凉的大树,还是被风雨摧折,且看它自己的造化,也看……这天地,是否真的需要一番新气象了。”
帝国的土壤之下,一颗名为“实学”与“系统改良”的种子,终于借着“火器”与“增利”的裂缝,顶开了坚硬的地表,萌发出第一片稚嫩的幼芽。尽管它立刻就会感受到来自各方或明或暗的压力,但破土之势,已然难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