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蓁咋听见这凭空突然冒出来的一句，惊地撑下巴的手肘陡然一滑，走神的脑子被闪了一闪，立刻向李嗣源看过去。
却见他仍是方才那副专注写字的模样，连唇角眉梢都显得那么安静，让王蓁几乎萌生幻听的错觉。
但那个声音绝对是他！
王蓁紧蹙着秀眉，凝着眸子盯着李嗣源，就不信他能装的这么淡定，装久了必要露出一丝破绽。儿时她同娘亲玩看谁先笑的游戏，就常这样盯着对方的眼睛看，心虚的那个人一准藏不了多久。
李嗣源手中的紫毫笔始终未停，从从容容地掀过一页时，头也不抬道：“我先前的柜子里，还存着几包碾碎不用的茶末，你将那些收拾出来，都一并给陈三郎送去吧。”
“真的？太好了！”王蓁激动地将手臂一挥，将盯人的事瞬间就忘到了脑后。
“当心！”李嗣源一声轻喝，手已经先声音伸了出去，堪堪将放在桌角的提梁壶接住。只是罐子里滚热的水全泼了出来，大部分泼在了地板和王蓁的袍子上，还有一部分洒在了李嗣源的手背上。
王蓁脸色瞬间大变，一把拉住李嗣源的手，扯着自己的衣裳袖子就擦，眼看白皙的手背上渐渐洇出通红的烫痕，王蓁一张小脸几乎急地煞白。
“都怪我！哎，要是烫伤了，我可就真该死了。”王蓁嘴里念的急，手上的动作却是难得的极轻极缓。
李嗣源被烫的一只手被王蓁一双小手握住，触及她的手，掌心有点湿润，指尖凉凉的。
看了眼她秀眉间流露出难得一见的认真模样，又看了看她被弄湿一大片的外袍下摆，李嗣源想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收回来，只抽了一下，却反被她一双冰凉小手握的更紧了。
又抽了抽，又被握紧了几分。
王蓁擦的极认真，还低斥了句：“别动，当心弄疼了你。”说话时，竟将李嗣源的手靠近唇，轻轻软软地吹起气来。
李嗣源星眸中原本就勉强压抑着情绪，此时好看的长眉已渐渐蹙紧，见她莫名其妙将自己的手凑近唇，眼见自己的手背几乎要贴上她的唇畔，李嗣源手臂突然微一用力，轻易就甩开了王蓁的手。
王蓁一脸急色，全然无视李嗣源微沉的俊脸，目光只追着那只红一片的手背：“我儿时被烫了，娘都是这样给吹的，很管用，吹一吹就不疼了……”
“……”
见被烫的人默不作声，王蓁的眸光下意识往上移，当对上李嗣源那双跟外头的天一样，不穿棉袄当即冻残的眼神……耳边仿佛听见咔嚓嚓的裂帛脆音，王蓁脑子慢半拍地琢磨，自己好像又做错事了。
李嗣源脸上薄霜已十分明显，收回的手拿起桌边的一卷书，垂下眼帘，声线中透着少有的凉薄：“出去！”
王蓁垂下眸子，看了眼那只白皙手背上依然明显的红色烫痕，抽了抽小巧的鼻翼，神情间满是愧疚，低低地道了声歉，悄没声挪出了书房。
听见书房门轻轻被拉开又轻轻合上，李嗣源手里的书卷“吧嗒”落在桌面上。眸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，李嗣源不知为何，心里莫名一阵烦乱。
起身走进芸香堂，由放置香品的抽屉里取出一只白瓷小罐，拔出塞子，立刻由内散出一股浓郁的冰片味道。
李嗣源捻了些冰片粉末洒在手背上，晕开时手背灼疼的地方渐渐传出些许冰凉，灼痛感舒服许多。
敷冰片的微凉感，有点像方才王蓁凑近唇畔时吹出的气息。
李嗣源点漆般的眸子凝落在手背上，神光滞了滞。
————
“真要命，这么笨！”
王蓁低着头，边走边小声嘟囔，脚底下的步子逃也似的快，没留神险些同迎面来人撞个正着。
腋下夹着账本子的冬泠刚回府，正准备去源缘轩，远远就看见王蓁低着头不知想什么，眼也不看路，直奔着自己就冲过来。
“低头路也不看，捡钱呢？”
王蓁被这冷不丁冒出的话唬了一跳，抬头见是冬泠，也不理他，撅着小嘴绕过去就要走。
冬泠见王蓁不理自己却也并没在意，低头时一眼瞧见她湿了一大片的棉袍下摆，笑道：“大冬天还玩水，淘的也忒狠了吧？”
王蓁回转身，白皙俊俏的小脸一绷：“你才玩水呢，你全家都玩水！”说完，不待冬泠反应，一溜烟就跑了。
冬泠看着王蓁跑远的影，喃喃笑道：“呵，几日不见，这俊小子个头没长，脾气倒长了不少。”
冬泠常日在外头忙生意上的事，难得回府一趟，因而每次回来，总要在书房待上一阵子，此番又因年节将至，便待的比往日还久些。
念了整整半日的账本子，待一应事务都交代稳妥，窗外暮色已渐沉下来，合上账本的时候，冬泠觉着嘴里干的很，抬眼时，见李嗣源已在对面的茶几前摆了个空茶盏。
冬泠明白这个意思，立刻将账簿放在一边，转身由红泥小炉上拎了提梁壶，先为李嗣源的盏中添了新汤，又给自己沏了茶。
刚端起来喝了一口，房门被人轻轻推开，冬泠转脸看去，见是春池走了进来。
“请将军示下，晚饭在这里摆还是云起居？”
李嗣源淡淡道：“就在这儿用吧，顺便将冬泠的晚饭也带过来。”
“是。”春池应了声，回到门前简单吩咐了几句，几个拎着食盒的侍从鱼贯走了进来。
在窗下的席边另架起一张四方的饭桌，春池亲手将餐盘从食盒里取出来，一样一样呈在李嗣源面前。其间，有侍从另搬来一个略小的四方饭桌，放在李嗣源下手的位置，上面也开始摆放饭菜。
春池亲自站在李嗣源身边伺候，冬泠也早习惯了，径自走到自己的饭桌前用饭。
净了手，春池将白绢帕子递过去时，李嗣源正欲接的手顿了顿，看了春池一眼。
春池见李嗣源没接自己手里的绢帕，脑子略微一转，立刻回道：“王侍从因日间弄湿了棉袍，回去将袍子洗了，她因是今年刚来的，只发了一件外袍，没多余替换的，所以央我过来替她一晚。”
李嗣源听了这番话，才由春池手中将帕子接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