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阵子，王蓁有点懒怠做事，源缘轩里既有夏玉婵守着，她乐的整日腻在渌竹馆，缠着安重诲下双陆。
安重诲的双陆棋艺不知比秋沁好多少倍，缠斗了半月有余，王蓁始终讨不着半点便宜，其中有个要紧的缘故，就是她下棋中仍时时走神，脑子里总琢磨安重诲那天夜里说的那番话。
嫁给将军，一切就顺理成章了。
只要嫁给将军，一切就真的顺理成章了？
安重诲当夜说的这句话，在王蓁心里其实是有疑问的。首先最要紧的一个疑问，不是嫁不嫁的问题，而是将军他，好像从未拿她当成女子看待。
关于这一点，从李嗣源看夏玉婵和看自己的眼睛和神态里，王蓁就能明显地分辨出来。
李嗣源看夏玉婵的时候，眼睛里好像蓄着水，是温和宁静的。而看她的时候，尤其是看她做事的时候，总是一副嫌弃不耐的样子，这就是很大的不同。
还有更重要的一点，就是夏玉婵会弹琴，会下棋，会画画……貌似李嗣源会的夏玉婵无一不会，他们在一起，有许多可以共同做的事，显得极为和谐融洽。
而反观她自己……李嗣源晚间在书房看书时，她要么在屋里打瞌睡，要么就偷溜到院子里逗赤饮。
王蓁突然想起阿爹和阿娘。阿爹做糕点的时候，阿娘就拿着一块帕子将摆放糕点的木架擦拭的干干净净。阿爹晚上坐在院子里抽烟，阿娘就捧着一盏粗茶在旁边陪着。
只有这样的俩个人在一起，才适合做夫妻吧？
如果自己嫁给了将军……王蓁抚了抚手臂上骤起的一层鸡皮疙瘩，觉着那样的画面很惊悚。
“喂，你到底还下不下啊？”安重诲不耐烦地敲了下桌面，将王蓁神游天外的神志唤回，手里捻着凉茶盅道：“你再磨蹭为师可不奉陪了，为师还要去泡脚呢。”
王蓁吟吟赔笑道：“我陪师父同去。”
自从那晚在温汤溪待过一宿，这师徒俩就共同养出个习惯，每日晚间必去竹林间用温泉泡一泡脚，不但暖身活血，还能换得一夜好眠，师徒俩都觉着这是个冬日养生的便宜法子。
王蓁起身将安重诲的一件家常旧棉袍披在身上，然后转身去开门。门只拉开一条缝隙，赤饮轻灵的身子就从门缝外钻了进来。
王蓁一看见赤饮，立刻欢喜地蹲下身，将它毛茸茸的大脑袋揽在怀里：“你今晚怎么跑这儿来啦？是不是也闻见我做的饼香啦？还是想我啦？要不要跟我们同去泡脚啊？”
王蓁的“跟我们同去泡脚”一语正落入刚迈上台阶的李嗣源的耳朵里。
屋内正往身上披棉衣的安重诲咽了咽吐沫，对着从门外进来的李嗣源，僵硬地扯了下嘴角，顺带瞪了一眼仍蹲在地上同赤饮亲热成一团的王蓁。
方才她那句恐已被他听了去，安重诲心下暗叹：都看见赤饮了，居然还说，自己迟早得被这个口无遮拦的丫头给害死！
王蓁正抚摸赤饮光滑的皮毛，鼻息间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青檀香，趴在赤饮的毛皮上闻了闻，口中嘟囔：“是你身上的檀香味么？你居然进书房了？你竟然敢进书房？”
王蓁边说还用小手敲了下赤饮的头顶，小声斥道：“你不知道夏姑娘在里头么？不知道将军正沐浴美人恩么？坏了将军的好事，当心将军把你……”
剥皮一词尚未出口，王蓁的眼角突然闪进一角绣着万字纹的鸦青色袍角，惊地险些跌坐在地上，猛然抬头，正对上李嗣源没表情的俊颜。
看见李嗣源，王蓁的第一反应就是，起身，匆匆行一礼，转身，就躲到了安重诲身后去了。
李嗣源的眸光扫过一脸无辜的安重诲，又扫过满眼忐忑的王蓁，最后落在旁边的茶席上。
茶席上摆着两个普洱茶盅，一碟松香小饼，还有一副双陆残局。看着眼前这幅好像被他的到来而打扰的怯意景致，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多余。
李嗣源在眸光变冷之前，转身走向门口，淡淡地丢下一句“扰了二位的雅兴”便甩袍袖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不明所以的赤饮，看了看走掉的主人，又回头看看仍傻愣在原地的安重诲和王蓁，摇着长尾巴屁颠屁颠跟了出去。
王蓁伸脖向门外张望，眼见李嗣源带着赤饮已然走远，转脸去看安重诲，发现安重诲也正看着自己，眼里的疑问分明同自己的一模一样。
“他是……来寻你的吧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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跨进源缘轩，李嗣源推门就看见夏玉婵斯斯文文端坐在茶席上，房内和暖气息中漂浮着淡淡的胭脂香，李嗣源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。
听见门响，夏玉婵转过脸看见他进来，眼睛里的喜悦瞬间涌起又瞬间被压抑，换做平日那幅端庄娴静模样，最终也只露出一个几经斟酌后柔顺得体的浅笑。起身上前，举止温柔地为李嗣源除去肩上的大氅。
李嗣源转过书案后坐下，再抬眸时，看见夏玉婵一双白皙玉手将煮好的茶汁恭敬呈在自己的手边。
没有一步行错，没有一样不妥，可是李嗣源的脑子里不自觉就想起了刚才在渌竹馆，王蓁从安重诲身后探出来的，那双美丽清澈中又含着明媚狡黠的眸子。
双陆。
他这些日总看见她抽空就琢磨这种棋，前几日在书房门口，还看见过她用小木棍在雪地上画下的棋盘，旁边还摆着个做的极丑的小雪人。
怪不得连安重诲也数日不见踪影，原是为此。
李嗣源的目光落在虚空的某处，长眉轻挑间脱口喃喃自言一句：“不过也是二子，那样简单的局有何乐趣？”
刚转身的夏玉婵蓦然听见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，又将身子转回来看向李嗣源。
见他似神情不悦，且她方才隐隐听他提及一个棋字。夏玉婵蹙眉略一想，转身走进茶室，将棋盘捧出来轻轻放在茶席上，抬眸望向桌案后的李嗣源，温柔询问：“寒夜漫长，将军若无心看书，不如我陪将军手谈一局？”
李嗣源的眸光随着夏玉婵的声音，转而落在黄花梨棋盘上，心里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