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蓁伸出手，轻轻拿起盘中那枚金钥匙，缓缓向最后那只喜笼走去。
大红的漆雕箱盖上，镶着赤金的和合如意同心锁，锁上纹饰与钥匙柄上的一模一样，俨然成对。
王蓁将钥匙插入锁孔内，只轻轻一转，听得里面暗簧“咔”一声清脆的响，金锁便应声弹开。
沫沫和安娘一边站一个，双双亲手将箱盖小心掀开。
盖子掀开的一霎，周围所有人瞬间屏息，安娘和沫沫也同时怔住，接着周围众人，发出暗暗地唏嘘和低声叹息的声音。
安娘和沫沫对视一眼，谨小慎微地将手伸进箱内，捧住箱内水晶罩的下边四角，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抬出了箱子。
晶莹剔透的水晶琉璃罩摆放在箱盖上，王蓁静静地与之对望了片刻。
伸出手，轻轻掀开水晶罩正面可移动的罩壁，里面端正摆放的珍珠攒丝五彩嵌宝金凤冠，无遮无掩地呈于她的面前。
安娘和沫沫曾经在宫里当过职，一眼便认出那凤冠上的宝贝。
沫沫忍不住惊声低呼：“这，这是东珠？全……全都是东珠！”
站在她对面的安娘已经心细地点指细数，片刻后，几乎以同样惊异的眼神看向王蓁，低声叹息：“这凤冠上的东珠，一颗不少，整八十一颗！”
八十一颗东珠，是安娘说出口的，而她不敢言明的，是那九九至尊的数字。
***
灯花耿耿漏迟迟，夜凉时，西风潇洒梦初回。
水晶琉璃罩扣在云母雕就的底座上，里面端放着那顶缧丝金凤冠。于此时烟波寂寂的夜，就安放在王蓁绣阁妆台的旁边。
九九八十一颗东珠，折射出九九八十一簇烛影，光晕明灭仿若千手观音洞悉尘世的掌中慧瞳，等闲一睐，触目心惊。
王蓁眸光慈祥地望着这属于自己的，举世无双的喜娘凤冠。
手指起落在卉灵水波光亮的皮毛间，王蓁声音低柔：“卉灵，你可知，我年纪虽不大，可细数嫁人的次数，估计没几个女子能比得上。”
怀里的卉灵拧了拧身子，湿亮的鼻头拱了拱王蓁的手心。
王蓁轻笑：“好，我就给你数数。”说话时，当真掰起手指道：“最早的一次是刘鄩刘老将军，一乘小轿将我抬进将军府，我便成了义父名义上的妾。后来义父战死，梁帝入府给义父吊唁时看上了我，将我拉上他的龙撵带入皇宫，我便成了梁帝的嫔。再后来，叶尧以契丹大汗的身份举兵来犯，为安抚契丹十万铁骑，梁帝欲将我作为和亲礼物送给叶尧。虽然我逃过一次，可兜兜转转，最后仍是作了和亲的礼物，随叶尧远赴契丹皇城。尽管叶尧与我既没夫妻之名也没夫妻之实，可明面上，契丹全族的人都晓得我是他的女人，这就算做是第三次吧。然后……”
数至此，王蓁明澈的眸落在眼前的凤冠上，手却缓缓垂落在卉灵的背上，轻轻地抚摸着，轻轻地，仿佛触手的不是卉灵，是她自己的灵。
“加上这次，是第四次。可是……”喉口一窒，王蓁只觉得嗓子眼儿里突然给塞上一团东西，阻地胸口也跟着一阵气闷，憋地难受。
愣是将眼泪憋了出来又硬生逼回去，王蓁嗓音暗哑微叹：“我却一次都没戴过凤冠，穿过霞帔……卉灵啊，你说，这是不是就是世人说的，那种玄之又玄的……命数？”
长睫轻轻地刷了几下，怀里的卉灵似是嗅到了王蓁情绪中异样，抬起黑亮的圆眼睛，借着烛晕打量王蓁的脸。
许是看见了她眼角闪动的星芒，卉灵抬起小小的爪子，圆滚滚的身子攀着王蓁衣裳前襟，一点点蹭至她的眼跟前，用湿凉的鼻尖拱着她的脸。
终于哄地王蓁唇角弯了弯，卉灵才罢休地缩回身子，却仍竖着两只前爪，蹲坐在王蓁怀里，直着身子静静地望着她。
看着卉灵莫名其妙突然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，王蓁噗嗤一笑，伸手拢了拢它的小脑袋：“原本想跟你这啥也不懂的小兽絮叨这些叫人不开心的事，没想到连你也能嗅见悲愁，是我不该，害你担心啦。”说话时，王蓁伸手抱起卉灵，将它柔软的身子贴在胸口。
轻轻阖上眸，才将下巴抵在卉灵的头顶，身侧锦帷边缀的五彩穗子被流风晃动，烛影也跟着摇了两下。
王蓁始终闭着眼，轻声道：“瀞瀞，进来吧。”
话音刚落，青白色的影缓缓由帘外走进来，夏瀞依旧如昔沉寂的神情。
看了眼王蓁柔美宁和的侧颜，夏瀞垂目行礼，低声道：“姑娘，属下想同你说件事……”
王蓁没开口，只是平静温和地望着夏瀞。
夏瀞低声说道：“关于安先生遇刺一事，将军和属下已经见过那两名当日在场的影卫，初步判断，可能是李存勖指使的刺客所为。鉴于此人功夫不凡，为安先生的安全考虑，属下需亲自前往先生居所看护。所以自明日起，之后的数日，属下暂时不在姑娘身边。”
王蓁仰起脸，看向身前端立的夏瀞，轻轻点头道：“既然是为了先生的安全，你亲自过去也是应该的。不用担心我，我在将军府里，什么事也不会有。”
夏瀞却一反往日唯李嗣源之命是从的态度，紧皱着英挺双眉，认真望着王蓁说道：“这是将军的决定，可是属下觉得，姑娘与将军大婚在即，姑娘这里应该更易引起歹人觊觎，属下想继续留在姑娘身边！”
夏瀞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，只要王蓁开口，她便不顾李嗣源之令，只留下来守护她一人。
王蓁没想到，夏瀞这个冷面心硬的影卫，竟然会为了自己的安危，弃李嗣源的命令于不顾。
夏瀞的略异于平常的急切眼神，让王蓁生出贴心的温暖。
轻轻地将手搭上她消瘦却肌肉紧实的肩，王蓁笑道：“你这话若让将军听见了，他一定会很伤心。毕竟你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最优秀的影卫，他肯定想不到，你居然会倒戈向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。”
“姑娘……”夏瀞皱眉低唤，此刻，她的心里可没半分开玩笑的心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