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在抖。
厚重的凤舞穿云六叠门隔开了景慈宫的内外殿,天子和太后就在那扇门里。白芷微微抬眸,四角依然是那些面无表情、人偶一般的宫娥,只是金穗云纹帘后不再有那人的身影——明知如此,可白芷还是沉沉地舒了一口气。
乐平大长公主看在眼里,只当是秦安阳紧张。
“安阳,做的很好——放松一些罢。”
殿顶横悬的凤凰锦幡之下,乐平一袭淡金『色』飞鸾广袖长衫,眉心牡丹,贵气天成。白芷闻言心知自己的失态,可这双手,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抖——
一双柔荑轻轻覆了上来。
那皓腕上的蚕丝玉镯修饰金丝花,如果秦安阳没记错,沁平王妃也有一只。
“殿下……”秦安阳低低地说道,那双杏眼还是红肿肿的,“安阳想回沁阳了,安阳好想念父王母妃,这里好不自在……”
原本娇滴滴的声音越来越沙哑,这孩子全然是初次面圣后的惶恐模样。乐平见惯了,却也忍不住多心疼几分。
“你弟弟还年幼,阿雪若要回京,全指望着安阳飞黄腾达——”
秦安阳忍不住抬头看了乐平一眼,却见她目光恳切。
“阿雪命苦,我帮不了她——”大长公主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,秦安阳不敢『乱』动,只谨然听着,“可安阳不同,安阳还年轻,只要我乐平有那个本事,你尽管开口——”
她信誓旦旦,秦安阳也难辨真假。
……
景慈宫外寒风凛冽,内殿却被暖炉烘得温暖如春。
许是听腻了那些个外命『妇』们的奉承,廉鸳疲乏地倚上金丝牡丹靠枕,染了丹蔻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太阳『穴』——她不过三十**岁,却丝毫没有这个年纪女子的风韵,更似是琉璃罐子里的普洱陈茶,盛满迢迢岁月的沉寂敛然。
“徵儿有心了。”
宫娥恭敬呈上一方檀木匣,小心翼翼启开——如元徵所言,内里是一册卢遮教的经书孤本,既价值连城,又算是投其所好。细心的女官拿一方丝帕衬着,跪在太后跟前高高捧起经书,供廉鸳赏阅。
“真是难得的珍品,我都不曾见过。”
那紫金凤羽纹长袖轻抬,随手翻了几页,太后娘娘似乎提了几分兴致。元徵只在一旁单手撑颌看着,一名粉衣宫娥盈盈奉上暖手炉,却见他摆了摆手示意不需。
“母后若能喜欢,儿臣多花心思也是值得的。”
廉鸳径自从女官手里取来经书,细细摩挲,在那扉页上瞧见一串卢遮文书写的小字,刚想辨认,却听皇帝冷不丁开口道:
“这几日婉宁一直求儿臣处置一批卢遮僧尼,儿臣拿不定主意,想请教请教母后。”
那翻页的素手蓦地一顿。
“贤妃怎么了?”廉鸳抬了抬眼,又低眸看着经书上的字,眼角一抹涟漪。
“婉宁这一个月来既遭了小产之苦,又受了族亲拖累,终归是愤懑忧愁——”元徵收了撑颌的手,凤眼一瞥,“她不知怎的,想起之前请法宏寺僧尼作了一月有余的祝祷,赏赐足足运了五六车——可如今这样,难免生气。”
元徵兀自说着,好似贤妃小不小产与己无关,那脸上也是淡淡笑意。
“那贤妃她想怎么处置?”
廉鸳看皇帝这样,也没了读书的兴致,只把那价值连城的经书往檀木案几上一搁。女官们也是识大体的,这毕竟是圣上的礼物,忙不迭地捧起装好,悄声端了出去。
“夺去法宏寺国寺册印,相关僧尼服麻衣,赤足流徙三千里。”
内殿的鸾凤铜金暖炉里隐隐有炭火的噼啪声响,细碎却清晰。廉鸳只觉得头痛,指腹用劲『揉』着太阳『穴』,换得稍许缓解。
“贤妃胡闹,徵儿也跟着她胡闹吗?”
伺候的宫人只留了那两三个心腹,听得出陛下与太后话语间的不和,只更小心翼翼地煎茶焙茗、察言观『色』。
“母后这么说,真是错怪儿臣了——”元徵脸『色』未变,径自取了那桌角的八宝玉如意把玩,“儿臣只是想着,那些个邪门歪道空靠一张嘴,无什么本事却享着宫里的丰赏厚禄,若是哪天欺瞒到母后头上,真真伤了母后的一片诚心。”
廉鸳锁眉,复往那金丝牡丹枕上一靠。
“儿臣知道母后笃信卢遮,不过万事怡情怡『性』即可——”玉如意上的盘花金丝纤细雅致,皇帝嘴上说着,眼睛却细细地瞧。太后知道他话还未竟,只斜斜望他。
“——过了头,怕就成了忧患啊。”
说话间,玉石与桌案相触,琮琮鸣响。
……
入夜,承霖殿灯火通明。
六角垂穗宫灯的花面上拂过舞伎飘然袖影,丝竹钟乐之音悠悠,殿内花香盈盈,好似春日融融。两列青衣宫娥袅袅入殿,呈上热腾腾的焖鲜野味锅,一时间白雾腾腾,那花香也抵不过这绝妙生津的焖鲜味儿。
宴饮过半。
照理说这宫里的珍馐足以令人忘忧解愁,秦安阳却没什么兴致,只有一下没一下地和胥阳郡主她们搭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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