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銮殿的晨钟撞响第七下时,苏瑾怡的靴底碾过青石板上的霜花。
她怀里的檀木匣压得肋骨生疼,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沈知县与敌国余孽的密信、二十七条冤魂的骨检记录,还有染着锈迹的瘟疫药引——每一片碎瓷上都沾着她前夜在地道里蹭破的血。
"臣苏瑾怡,有本启奏。"她跪在丹墀下,声音比殿外的北风还利落。
龙椅上的皇帝抬了抬眼:"说。"
沈知县的朝服在她余光里晃了晃。
这个总爱摸着胡须说"爱民如子"的胖子此刻喉结直滚,官靴尖不自在地蹭着砖缝——昨夜巡城营围府扑了空,他该猜到证据还在。
苏瑾怡打开檀木匣,第一份卷宗"啪"地拍在阶前:"沈大人任庆州知县七载,以施粥为名私扣赈灾粮,换得敌国'玄铁'二字密信十三封。"她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笺,"这是去年腊月,庆州义庄地下密室挖出的,信尾盖着敌国'镇北王'私印。"
丹墀下响起抽气声。
沈知县突然踉跄着扑过来,官帽歪在耳边:"一派胡言!
苏瑾怡不过是个仵作,怎配在朝堂上信口雌黄?"他指甲掐进苏瑾怡腕间,"你私闯民宅,伪造证据,分明是...是敌国细作!"
赵御史紧跟着出列,袖中抖出一卷画轴。
他眼眶泛红,活像受了天大委屈:"陛下明鉴!
臣前日在苏姑娘寓所搜出密信,她与永宁余孽往来频繁——"画轴展开,墨迹未干的"萧"字刺得人眼疼。
苏瑾怡太阳穴突突跳。
那是萧鸣前日替她誊抄的骨谱,墨迹里掺了她磨的辰砂,连笔锋都是她教的。
赵御史却在"萧"字旁添了半枚模糊的印鉴,像极了敌国的虎符纹。
"荒唐!"孙秀才突然从班列里挤出来。
这个总穿着洗得发白青衫的书生此刻攥着袖口,指节泛白,"苏姑娘的寓所昨夜被巡城营翻了个底朝天,赵大人今日便'搜出'证据?"他抓起画轴凑到眼前,"这印鉴边缘毛躁,分明是新刻的——草民前日替苏姑娘整理骨谱,亲眼见这纸是庆州陈记南货铺的竹纸,赵大人的'密信',怎会用庆州的纸?"
沈知县的脸瞬间煞白。
赵御史的手指捏得画轴簌簌响,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,却被陈尚书的咳嗽截断。
老尚书抚着花白胡须上前,朝皇帝行了个大礼:"臣查过庆州赈灾账册,沈大人任内米粮出库记录与各乡领粮签字不符者,足有十七笔。
苏姑娘的骨检报告里,那二十七个染瘟疫死者的趾骨都有青斑——分明是被人灌了曼陀罗汁,伪造成瘟疫。"
金銮殿静得能听见殿角铜铃的轻响。
皇帝突然倾身,目光像刀似的刮过沈知县发颤的双肩:"传庆州里正、义庄仵作上殿。"
沈知县"扑通"跪了,额头砸在青石板上:"陛下饶命!
是...是敌国余孽拿卑职家小要挟,卑职一时糊涂..."
赵御史"哐当"摔了画轴,转身就要往殿外跑,却被殿前侍卫拧住胳膊。
他脖子涨得紫红,骂骂咧咧的声音撞在蟠龙柱上:"苏瑾怡和那萧鸣才是同党!
他们...他们地道里藏着..."
"住口!"苏瑾怡猛地抬头。
她看见龙椅上的皇帝眯起眼,看见陈尚书朝她微微摇头,更看见萧鸣站在殿门阴影里——他穿着四品带刀侍卫的玄衣,腰间玉牌在晨光里闪了闪,正是昨夜她塞给他的陈尚书府腰牌。
"沈廷、赵承业,着大理寺即刻收监。"皇帝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,"苏瑾怡,朕准你暂领五品司刑正,继续彻查此案。"
朝会散时已近正午。
苏瑾怡抱着空檀木匣站在丹墀下,阳光晒得后颈发烫。
萧鸣的玄衣角扫过她靴边,低低的声音混着风:"去偏殿东厢。"
偏殿的铜炉烧着沉水香。
苏瑾怡把檀木匣往桌上一摔,骨锥"当啷"掉出来——正是昨夜萧鸣塞给她的那柄,柄上的茧印还带着体温。"地道里藏着什么?"她盯着他腰间的玉牌,"赵御史说的'萧鸣',可是你?"
萧鸣解下玄衣搭在椅背上。
他左胸处的刀疤从领口露出来,是去年替她挡刀时留的:"我是永宁国二皇子,萧鸣。"他说得很慢,像在掰开每一个字,"三年前潜进庆州查黑莲教,遇见了你。"
苏瑾怡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想起昨夜地道里他说"不是为了复国",想起他磨骨锥时沾了木屑的手,想起他替她挡刀时溅在她脸上的血——原来都是真的,又都不全是真的。
"我娘咽气前说,大昭的百姓,和永宁的百姓,都该喝上热粥。"萧鸣突然抓住她的手,掌心的茧子蹭着她虎口的薄茧,"我查黑莲教,破悬案,是为了让两国百姓都能活着喝热粥。复国?"他笑了,眼尾的细纹里落着光,"永宁国亡了二十年,我早该放下了。"
苏瑾怡抽回手。
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日头,影子在青砖上拖得老长。
风卷着几片枯叶撞在窗纸上,"哗啦"一声。
"我信你。"她突然说。
萧鸣的睫毛颤了颤,她又补了句,"但要你拿行动证明。"
暮色漫进偏殿时,小太监送来了匿名信。
信笺是普通的竹纸,墨迹未干:"明夜子时,御花园假山洞藏火油三车。"苏瑾怡捏着信的手发紧,抬头正撞进萧鸣的眼睛——那里有她熟悉的星子,也有她从未见过的锋芒。
"走。"萧鸣扯下她的披风裹在两人身上,"去府衙查火油来源。"
殿外的月刚爬上飞檐。
苏瑾怡跟着他穿过抄手游廊,风掀起披风一角,露出她袖中骨锥的冷光。
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,"咚——咚——"敲得人脊梁发紧。
她摸了摸怀里的匿名信,又看了看身侧的萧鸣——这一夜,大概又要无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