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眼神里,不再是单纯的贪婪和杀意,而是混合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……一种被彻底激怒的、更加深沉恐怖的怨毒!
窗帘缝隙悄然合拢,像毒蛇缩回了黑暗的巢穴。
窗外,只有寒风呜咽,吹过寂静的巷弄。
***
日子,像被惊涛骇浪狠狠拍打过的破船,终于又晃晃悠悠地驶回了看似平静的水面。
江屿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。
这三天,我寸步不离。喂他喝老耿熬的苦得能让人把胆汁吐出来的草药汁,用温水给他擦身,看着他胸口那片铜斑纹如同呼吸般稳定地搏动着暗金微光,感受着他冰冷的体温一点点回暖。
第四天清晨,天刚蒙蒙亮。
我趴在他床边,迷迷糊糊地打着盹。突然,一只微凉却异常有力的手,轻轻覆在了我冻得通红、还缠着纱布的手背上。
我猛地惊醒,抬头。
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。
江屿醒了。
他半靠在床头,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,但那双眼睛,却像是被寒潭水洗过,清亮、锐利,沉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。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疲惫、隐忍和暴戾,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、如同磐石般的沉稳。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,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,给那紧抿的唇线镀上了一层淡金的光晕。
“晚晚。”他开口,声音低沉沙哑,却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久违的、令人心安的重量。
我看着他,看着他眼底那片沉静的深潭,看着他覆在我手背上那只温热有力的手,看着他胸口那片稳定搏动的暗金纹路……三天来积压的所有担忧、恐惧、疲惫,在这一刻,如同阳光下的薄雾,烟消云散。一股巨大的、失而复得的暖流,汹涌地冲上眼眶。
“你……你醒了?”我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,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,想笑,又想哭。
他看着我泪流满面的样子,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。他没说话,只是那只覆在我手背上的手,微微收紧了些。指尖的温度,透过纱布,清晰地传递过来,熨帖着我冰冷的心。
他没说“我没事”,也没说“别哭”。可这沉默的握紧,比千言万语都更有力量。
***
半个月后。
城西,最热闹的“百味”小吃街尽头。
一栋两层的老式门脸房,被彻底翻新。深棕色的原木招牌,打磨得光滑温润,上面只刻着两个遒劲有力、带着烟火气息的大字——晚屿。招牌右下角,一个简简单单的炭火图案,像跳动的火苗。
玻璃门擦得锃亮,能清晰地映出街上熙攘的人流。里面灯火通明,暖黄的灯光下,是崭新的原木桌椅,厚实的长条烤炉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,炉膛里炭火红亮,散发着稳定的热力。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肉香、孜然辣椒的辛香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果木炭的焦甜气息。
正是饭点,店里座无虚席。穿着统一藏青色围裙的服务生端着巨大的木质托盘,上面堆着油亮喷香的肉串、滋滋作响的烤鱼、金黄焦脆的烤馒头片,穿梭在弥漫的烟火气中。点单声、碰杯声、食客们满足的谈笑声,汇成一片热闹的洪流。
“老板娘!再来十串羊肉!多放辣子!”
“好嘞!马上!”
我系着围裙,站在收银台后,笑着应声,手指在崭新的收银机上飞快地点着。脸上带着忙碌的红晕,眼底却亮着光。这光,不再是以前在巷口摆摊时被生活压榨出的疲惫,而是一种踏实的、带着温度的光。
“晚晚姐!张大哥那桌要加啤酒!”小石头像阵小旋风似的冲过来,他腿上的纱布已经拆了,走路还有些微跛,但小脸笑得像朵太阳花,身上也穿着合身的小号围裙。
“知道啦!冰柜里自己拿!”我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。
目光越过热闹的大堂,落在靠近后厨门边那个安静的角落。
江屿坐在那里。
他没穿围裙,只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羊绒衫,衬得他肩宽腰窄,身姿挺拔如松。大病初愈的苍白早已褪尽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、如同玉石般温润的光泽。那条曾经焦黑碳化、几乎废掉的右臂,此刻随意地搭在桌面上。衣袖挽到手肘,露出一截线条流畅有力的小臂。皮肤是健康的麦色,紧实匀称,覆盖着充满爆发力的肌肉。曾经那些狰狞的伤疤、搏动的暗金纹路,全都消失不见,光滑得如同从未受过伤。只有当他微微用力握拳时,手背上才会浮现出几道清晰有力的青筋,彰显着内蕴的强大力量。
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,垂着眼睑,安静地看着。侧脸的线条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而沉静。偶尔有服务生端着滚烫的烤盘经过,他会极其自然地伸出那只曾经几乎废掉的右手,稳稳地帮对方托一下沉重的盘底,动作流畅自然,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量感。
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,他抬起头。
隔着鼎沸的人声和弥漫的烟火气,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我。
深潭般的眼底,不再是冰冷的寒霜,也不再是疲惫的隐忍。那里面沉淀着一种厚重的、如同大地般的沉稳,以及一丝……不易察觉的暖意。像炭火余烬深处,那点固执亮着的微光。
他看着我,极其轻微地、几不可察地,点了一下头。
嘴角的弧度,几乎看不见,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我心湖里漾开一圈温暖的涟漪。
我看着他沉稳如山的身影,看着他那只恢复如初、充满力量的右手,看着这间灯火通明、食客盈门的“晚屿”……
炭火在炉膛里噼啪作响,肉串在铁网上滋滋冒油,香气四溢。这人间烟火,从未如此滚烫,如此踏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