郁攸迟修长的手指利落地撕开信封,展开信纸,迅速扫过数行关键文字,烛火在他的眉骨下投下一片阴影。
他神色沉稳,却说出叫几人心中惊诧的话。
“我今夜亲往宫中,一探虚实。”
张和清面色大变,急忙劝阻:“世子三思!万万使不得!”
倘若世子行踪泄露,被崔皇后察觉,莫说问罪下狱,极有可能会被当成乱臣贼子直接杀了。
张和清光是想到有这个可能,头皮都跟着发麻。
他急切地道:“十三小殿下近来天天去宫中缠磨皇后给她寻皇夫,借着这个由头,她已在皇后宫中窥得些许端倪,但具体情况尚不能确定。”
郁攸迟手中的密信便是明霜戈所传,西愈秘术颇多,她通奇门之术。
张和清道:“世子,小殿下今晚赖在皇后宫中不走,或许明日便能带回确切消息,您身系全局,实不必此刻以身犯险啊!”
郁攸迟手腕一扬,便将信纸扔进一旁的鎏金香炉。
他抬眸,挑眉道:“你最近和明霜戈走得很近?”
张和清表情有几分不自然,赶紧摆手道:“属下不过是粗通西愈密文,联络起来更方便些而已,世子不要多想。”
郁攸迟看了欲盖弥彰的张和清一眼,没有追问,对着步行真道:“叫武德司的人今夜都警醒些,你派人在暗中盯住皇后宫中的所有出口,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通风报信。”
步行真见世子心意已决,忧心道:“世子,皇后宫中守卫森严,您孤身涉险,实在太凶险。”
郁攸迟看向屋中一直沉默的柴寂樊,问道:“你觉得如何?”
柴寂樊眉头也皱着,却说出与其他两人不同的见解。
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,此举虽风险大,但胜算也大。”
他抬头望着外边渐黑的天色,“今夜有十三皇女在宫中,若是世子与十三皇女同时出动,皇后必然会分神看着她,此为天赐良机,当可一搏。”
郁攸迟颔首,眼中闪过锐芒。
“都退下吧。”
几人从清晖堂走出。
到了院门外僻静处,张和清一把拉住柴寂樊的轮椅的后推把手。
他脸上惯常的轻松笑意早已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焦灼。
“老柴你怎么不劝劝世子?反倒火上浇油鼓动世子夜探?万一有个闪失谁能担得起?”
张和清一向以为柴寂樊谨慎持重,是个保守派,没想到也是个激进的。
他初听到这个消息,都没敢设想世子爷会亲去宫中探查。
步行真未言语,但投向柴寂樊的目光也透着不满。
柴寂樊道:“宫中虚实,非亲探不能明晰,世子进宫探查虚实,若此行能有所斩获,我们这些年的经营图谋便能成真。”
他下意识地摇着扇子,晃了几下就皱眉停手,用手掌托着原本挂着扇坠的地方。
他遥望着天边显露轮廓的月,“况且,世子行事,谁劝得动?”
此话一出,张和清沉默了,愤懑堵在喉头。
步行真叹了口气,嗖得一下,身形没入廊下浓重的树影之中,消失不见。
柴寂樊滚动轮椅朝前走,岂料轮椅刚动,一股强大的后拽之力传来,勒得他呼吸一窒。
张和清在他身后,拽住他的后领。
脸上再无半分同僚间的温和舒朗,“世子为何如此冒进急于求成,我不知晓。”
他压低声音:“但我知道你的心思,柴兄,不,这应不是你的真名实姓。”
能做幕僚之人,有几个是单纯无害的,张和清早就知道柴寂樊来历不简单。
只是,同在世子麾下效力,身份如何本无大碍,只要一心辅佐便是。
柴寂樊被迫后仰,艰难喘息,道:“你要做什么?”
张和清手中加大力气,道:“崔家也是你的仇人,你就是想鼓动世子进宫,好早日报了你的大仇,是也不是?!”
柴寂樊揪紧勒住咽喉的衣领,极速喘息了几口,眼底迸出红血丝。
他没否认,直言道:“不错,我是想报仇。”
“崔永周那老匹夫,为保他崔氏一门永踞世家之首,手段何其卑劣凶残,顺他者昌,逆他者亡,残害了多少忠良和无辜性命,崔皇后一日高居凤位,崔家便永无倾倒之日。”
柴寂樊道:“皇上龙体撑到哪天还不可知,天下之局,瞬息万变,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张和清仍旧怒声质问:“是留给我们,还是留给你的?!”
柴寂樊脸颊抽动,今日积压的情绪翻腾而出,眼中刻骨的恨意毫不掩饰。
他用力抓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,手臂在颤抖。
张和清见他这神色,紧攥衣领的手指松开了。
“你的腿,是崔家害的?”
柴寂樊急喘了几口,声音低哑地道:“崔永周不过是个伪饰仁义的衣冠禽兽,当年他纵容下属和门客敛财,手里沾了不少人命,甚至还买通户部官员移花接木,将死者换为死刑犯的罪籍粉饰太平。”
“有一日,事情败露,他就要挟时任户部侍郎的高梓为他所用,还用毒软禁了他满门老幼,逼迫他从命,崔永周以为这手段有效。”
“但他想错了,他碰到的是宁折不弯的硬骨头。”
张和清心中剧震。
那桩震惊朝野的户部贪墨大案卷宗,他曾详细翻阅过。
他盯着柴寂樊,似要从对方脸上看出高家人的影子。
柴寂樊垂下眼帘。
之后......
十年前的惨剧仍历历在目。
当时,高家看似一切如常,实则已经内外被困,崔永周已将罪证拟好。
他传信与霍凝雁退婚,就是不想将国公府也牵扯进来。
当时,镇国公正领兵在外打仗,霍凝雁的父母以身殉国,他们姐弟年岁尚幼,叔婶也不是好相处的,长房地位岌岌可危。
在门第上,他本就是高攀,霍凝雁可以再寻一门更好的亲事。
霍凝雁脾气急躁,当天便急匆匆地赶来高家。
他特意与她在亭中见面,好叫崔永周派来的耳目都听清楚,他们二人没有任何瓜葛。
镇国公府亦不会插手此事。
结果,超出他算计之事发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