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来了。
我几乎能看到他那只独眼扫过文件架——那只眼睛深陷在布满褶皱的眼眶里,瞳孔浑浊,却依旧锐利如鹰——然后,动作瞬间凝固。
我听到了纸张被猛地抽出的声音,那声音里充满了惊疑,纸页边缘甚至发出轻微的撕裂声。
静默。
长久的、令人窒息的静默。
他在看那份报告。
他在用他那套老派的、怀疑一切的逻辑,反复审视着上面的每一个字。
“胡闹……”我听到他低声的咒骂,声音沙哑,像是喉咙里卡着一把沙子,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压抑的怒火与不安。
他不信。
他不信机器,更不信我们这些年轻人。
但他无法否认报告的格式,无法否认它出现的位置是如此“合乎规矩”。
脚步声再次响起,这一次,是走向L-7冰柜。
金属柜门被拉开时发出的“吱呀”声,在空旷的暂存区里显得格外刺耳,像是生锈的关节在痛苦地呻吟。
然后,是更长久的沉默。
我屏住呼吸,心跳得像擂鼓,胸腔内仿佛有重物在撞击肋骨,连指尖都开始发麻。
他看见了那抹正在内壁上缓慢扩散的红色,像一个无声的指控,从看不见的裂痕中渗出,无声蔓延。
接着,我听到了他压抑的、倒抽冷气的声音,那气息短促而颤抖,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。
他肯定把手伸了进去,触碰到了那具模型的脖子。
那个由气泵制造出的、微弱的、不属于死亡的搏动,一定像一条通了电的毒蛇,瞬间缠住了他的手腕,让他整条手臂都僵住了。
“呃……”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呻吟。
他颤抖着把耳朵贴了上去。
我甚至能想象出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——深陷的眼窝、刀刻般的法令纹、左颊一道早已结痂却永不褪去的旧疤——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而扭曲。
他听到了什么?
他听到了“心跳”。
那不是尸体该有的节奏,不是数据的终点,而是活人强行压抑后的残喘,微弱却执拗地跳动着,像黑暗中不肯熄灭的火星。
“砰!”
一声巨响,是椅子被撞翻的声音。
紧接着,是他惊骇欲绝的咆哮,那声音在小小的监听耳机里炸开,震得我耳膜生疼,连耳道都嗡嗡作响。
“阿九……你也看见了?!你也看见了是不是?!”
他的声音里,第一次出现了裂痕。
那种对自己坚信不疑的世界观的裂痕。
他没有喊我的名字,也没有喊顾昭亭,他喊的是阿九。
因为那份报告,因为那个工牌复印件,他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个最不可能背叛“数据”的人。
完美的开局。
我摘下耳机,任由那残余的嘶吼在耳边回响,余音像针一样扎进耳道深处。
顾昭亭无声地递给我一杯热水,杯壁温热,蒸汽袅袅升起,在昏暗中勾勒出模糊的雾影。
我接过杯子,指尖传来久违的暖意,可那温度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。
他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,像两口不见底的井。
接下来的几个小时,是漫长的煎熬。
我们在等另一位主角登场。
根据我的计算,阿九会在下午三点左右,借着去档案室核对数据的名义,“偶然”路过暂存区。
监听设备里的电流声再次变得清晰,夹杂着细微的静电杂音,像某种低语。
“周头儿?”是阿九的声音,一如既往的平静,听不出任何情绪,语调平稳得如同读取一段日志。
我听到周麻子粗重的呼吸声,他似乎还蹲在那个冰柜前,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,衣物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是枯叶在风中挣扎。
“你在这儿干嘛?”阿九的声音近了一些,脚步声沉稳而规律,每一步都像踩在节拍上。
“……”周麻子没有回答。
“我查了系统,”阿九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像一把手术刀,精准地刺向了周麻子最脆弱的神经,“今天早上那份关于L-7的复检报告……不是我发的。”
空气仿佛凝固了三秒。
然后,是周麻子猛然抬头的声音,我甚至能听见他衣物摩擦地面的沙沙声,像是某种野兽在黑暗中警觉地立起。
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:“那你告诉我,这具尸体为什么还在跳?!”
阿九沉默了。
这一次的沉默,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具分量。
他没有反驳,没有解释,他在用沉默默认周麻子的发现。
“还有这个。”阿九说。
我听到他终端机被调出的轻微电子音,清脆的“滴”声后是数据流滚动的微弱嗡鸣。
“你看看焚化炉上个月的残肢清扫记录,”阿九的声音冷静得可怕,“11号焚化的那批,编号B-47,你挖出来的那截烧焦的手指,上面是不是有一个蓝绳结?”
周麻子没有说话——那是他引以为傲的“体感”发现,是他用来嘲笑我们这些数据派的物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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