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01年5月28日,夜,山西平阳府(今临汾)与河南怀庆府(今沁阳)交界处,太行山南麓无名山谷。
夜色如墨,星月无光。山谷里静得只剩下虫鸣声。三更时分,一队约五十人、伪装成商队的队伍悄然进入谷底,领头的是周文斌。他此刻换了一身短打,腰间鼓鼓囊囊,神情紧张。
与他同来的除了十余名“伙计”(实为太原绿营兵士),还有一位戴着西洋眼镜的中年人—吴先生。
“就是这儿了,”周文斌压低声音,“子时三刻,谷底三棵大柏树处。”
众人屏息等待。山谷里寒意渐重,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。
约莫一刻钟后,对面山坡上突然亮起三下微弱的火光——一长两短。周文斌立刻示意手下,也点亮火折子回应了两短一长。
黑暗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。二十几个身影从对面山坡滑下,动作敏捷。领头的是个精悍的汉子,穿着南洋常见的短褂,头戴斗笠,看不清面貌,说话带着明显的闽南口音:“可是山西来的周老板?”
“正是。”周文斌上前一步,也按约定用带着天津腔的官话回应,“敢问是‘海记’的陈掌柜?”
“陈掌柜有事,鄙人姓林,排行第三,叫我林三就好。”斗笠汉子简洁道,“货带来了,你们看看吧。”
他一挥手,身后的人从山林隐蔽处拖出十几个用油布和麻绳捆扎严实的大木箱。另有两人抬着一口较小但格外沉重的铁皮箱。
吴先生立刻上前,在两名“海记”伙计的配合下开箱验货。第一箱打开,是二十支油光锃亮的李-恩菲尔德步枪,旁边整整齐齐码着黄澄澄的子弹。吴先生拿起一支,熟练地拉动枪栓,检查膛线,又嗅了嗅枪油味,微微点头。
第二箱是四挺机枪,第三箱是两门拆卸状态的60毫米迫击炮和二十发炮弹,第四、第五箱是炸药和雷管……每一箱吴先生都仔细检查——这些武器保养极佳,远超他在天津机器局见过的武器。
“验完了?”林三问。
“验……验完了。”吴先生声音发干,“货……都是上等货。”
“那好。”林三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和印泥,“按规矩,签收。一式两份,各执一凭。”
文书很简单,用词完全模仿商业合同,写着“今收到‘海记商行’军械一批,计有步枪……机枪……等,合计作价英磅贰万伍仟镑整。货款以山西平阳府三处煤矿未来五年产出之三成收益抵扣。交割清楚,两不相欠。”末尾有“海记”的印章——一个复杂的船锚徽记。
周文斌知道这就是那份“抵押”。他深吸一口气,接过笔,在乙方处签下化名“周南”,并按了手印。林三也在甲方处签字画押,两人交换文书。
“货你们带走,怎么运是你们的事。”林三收起自己那份文书,“提醒一句,最近北边(指直隶)查得严,建议你们分拆,走小路,昼伏夜出。下次交易时间地点,会有人通知你们。”
说完,他抱了抱拳,带着手下迅速退入山林,消失得无影无踪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周文斌不敢耽搁,立刻指挥手下将木箱重新捆扎,用带来的骡马驮运。
“快,天亮前必须离开这个山谷!”周文斌低喝。
队伍悄然向来路撤去。吴先生走在周文斌身边,忍不住低声问:“周老板,这些人……真是南洋华侨?我看他们动作干练,令行禁止,倒像是……”
“吴先生!”周文斌厉声打断,“我们只是买货的商人,他们是卖货的商行。别的,不知道,也不该知道!”
吴先生噤声,但心中疑窦更深。
5月30日,这批武器几经辗转,终于紧急运抵西安
在临时行宫旁一处戒备森严的旧仓库里,李鸿章、魏光焘以及几名心腹将领亲自查验。
魏光焘看着机枪和迫击炮:“这些火器,若部署得当,据守潼关天险,足以让洋兵付出惨重代价!”
李鸿章却拿着那份签收文书,眉头紧锁。文书上那个“海记”的船锚印章,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,隐约记得早年与洋人打交道时,似乎在南洋某个大商行的信笺上见过类似的标记。
“李中堂,这抵押……”魏光焘也看到了文书条款,有些担忧。
“事急从权。”李鸿章将文书收起,“没有这些火器,洋兵压境时,我们连谈判的本钱都没有。煤矿收益……日后再说。眼下,尽快把这些武器分发下去,另外……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:“给北边(指王德成部)也分一些。不用多,十支步枪、一挺机枪、一门迫击炮,再加一部电报机。告诉送东西的人,就说……是朝廷念其抗洋有功,特予嘉奖。”
他知道,这些武器在朝廷旧军手里,可能只是守城的工具;但在那些真正敢打敢拼的抗洋义军手里,却能成为插向洋人心口的尖刀。
同日,神都皇宫。
黄三向洪天佑汇报交易完成情况。
“货物已交割,文书已收回。”黄三笑道。
“第一次交易顺利,后面就好办了。告诉我们的人,准备第二批货单,价格上浮一成,抵押条件可以放宽到未来三年煤矿收益,但……要加上一条优先购买权——战后若清廷有意出售相关矿产,我方有优先议价权。”洪天佑听后回道。
“陛下,这是……”黄三有些不解。
“给未来铺路。”洪天佑意味深长,“现在他们急着要武器,什么条件都可能答应。等仗打完了,这些白纸黑字的条款,可就是咱们插手北方经济的合法依据了。”
洪天佑的目光重新落回华北。第一次交易完成,意味着大夏与清廷之间那条隐秘的纽带已经系紧。武器、情报、乃至未来的经济命脉,都将通过这条纽带,一点点输向那片正在血火中重生的土地。
而英德那六万援军,正在驶向一个比他们想象中复杂得多、也危险得多的战场。